林晚秋把樟木箱从阁楼搬下来时,积尘在光柱里轻轻飘。锁扣锈得厉害,陈阳找了把铜钥匙,插进孔里转了三圈,“咔嗒”一声,像打开了个封存的春天。
红棉袄躺在最上面,领口的槐花绣得依旧鲜亮。当年陈阳在月台上塞给她时,棉絮里还裹着他的体温,如今摸上去,仿佛还能触到那个飘雪的清晨,他发颤的声音:“等咱们老了,回鸭绿江。”
“在找什么?”陈阳的鬓角已经全白了,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秋阳,“王经理刚才打电话,说他孙子的浓缩汁专利批下来了,用的是咱们当年的桂花配方。”
林晚秋把红棉袄搭在椅背上,阳光透过窗棂,在绣着槐花的地方投下细碎的光斑。这几年她视力有些模糊,却能一眼认出针脚——是陈阳的手艺,当年补袖口的破洞时,他把线绕得格外紧,生怕又磨坏了。
“下周去鸭绿江吧,”她忽然说,“张奶奶的重孙女结婚,咱们得去喝喜酒。”
陈阳正在给山楂树剪枝,闻言手顿了顿,剪刀“咔”地剪断根枯枝:“我早让司机检修了老红旗,后备箱够大,能装下你画的鸭绿江老房子原稿。”
绿皮火车换成了高铁,四个钟头就到了县城。出站时张奶奶的重孙女来接,红棉袄的样式,袖口绣着小小的山楂花。“林奶奶,这是按您那件做的,”姑娘挽着她的胳膊笑,“我爷爷说,当年陈爷爷就是看着您穿红棉袄,才敢去民政局的。”
林晚秋望着远处的鸭绿江,江滩上的芦苇白了头,和当年她第一次跟着陈阳来卖汽水时一模一样。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带着点熟悉的微腥,混着身后铺子飘来的酸梅汤香。
老铺子如今改成了汽水博物馆,玻璃柜里摆着各个年代的“晚秋”瓶——最早的玻璃瓶装着干花,后来的易拉罐贴着手写标签,最新的塑料瓶旁,放着本泛黄的速写本,翻开是林晚秋画的鸭绿江老房子,边角写着“1983年秋”。
“这是陈爷爷当年的账本,”讲解员指着展柜里的蓝皮本子,“您看这笔,1985年10月17日,给林奶奶买红呢子大衣,记在‘生产杂费’里,被会计阿姨圈出来打了叉。”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林晚秋看着那本账本,忽然想起陈阳在四合院给她看房产证时,红本本上两个人的名字挤在一起,像当年在县城小铺分吃一碗面,你一筷我一筷,分不清彼此。
喜酒摆在翻新的四合院里,当年栽的山楂树已经长得比房檐还高,枝头的红果被红灯笼映得发亮。张奶奶的重孙女穿着红棉袄给长辈敬酒,到他们面前时,忽然从礼盒里拿出个铁皮盒:“这是爷爷让我转交给您的,说是当年没送出去的贺礼。”
打开是枚银戒指,样式和他们领证那天戴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小巧,戒面刻着朵山楂花。林晚秋想起陈阳当年举着银戒指,手比她还抖,闪光灯亮的瞬间,他把脸埋在她发顶,像个害羞的少年。
“当年张奶奶总说我配不上你,”陈阳的声音有点发颤,举杯时手腕晃了晃,“现在看,这辈子能守着你熬酸梅汤,是我修来的福气。”
酒液里浮着片山楂花瓣,是风从窗外吹进来的。林晚秋忽然想起那年除夕夜,陈阳抢过她碗里的硬币,含糊不清地说“运气分你一半”,原来有些承诺,真的能守一辈子。
回程那天飘起小雪,和领证那天一样。陈阳把红棉袄裹在她身上,拉链拉到顶,只露出双眼睛。江滩上有人在卖汽水,玻璃瓶装的,标签上印着“晚秋”,和当年他举在月台上的那瓶一模一样。
“去买两瓶?”陈阳牵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毛线手套传过来。
卖汽水的姑娘掀开棉垫,哈出的白气里带着笑:“爷爷奶奶,这是按老方子做的,酸梅汤熬了整整一夜,您尝尝?”
吸管插进瓶里的瞬间,林晚秋忽然听见“啵”的轻响,像三十年前那个京华的秋日,陈阳递给她酸梅汤时,冰块碰撞的脆响。酸甜漫过舌尖,混着雪花的清冽,在心里酿成个滚烫的春天。
老红旗开在江堤上,陈阳忽然停下车。窗外的芦苇荡里,有个穿红棉袄的新娘正和新郎拍照,风掀起她的裙摆,像只展翅的鸟。“你看,”他指着新娘袖口的山楂花,“咱们的故事,还在往下写呢。”
林晚秋望着远处的鸭绿江,冰面下的水正悄悄流动,等着开春时漫过江滩,漫过栽满山楂树的河岸。红棉袄里的温度慢慢漫上来,她忽然明白,所谓永恒,不是定格的时光,而是某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举着汽水瓶的模样,永远留在岁月的渡口,等每个归来的春天。
车后座的铁皮盒里,银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林晚秋把脸贴在陈阳的肩上,听着他哼起《我只在乎你》,调子有些跑,却像当年燕舞录音机里的歌声,甜得让人心里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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