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国子监内的学业已近尾声。博士们只叫监生们自行温书,以备来年院试,课堂之上,氛围也松快了许多。贾珝乐得清闲,这日正坐在窗下,慢悠悠地翻阅着一本前朝山水笔记,手边一盏清茶散着袅袅余香。
与他这般的闲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桌的张梭。但见张梭案头,《五经正义》、《策论荟要》等书卷堆叠如山,他埋首其间,笔走龙蛇,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与专注。来年春闱于他这等寒门学子而言,乃是鲤鱼跃龙门的关键一搏,岂敢有半分懈怠。
“张兄,且歇一歇罢。”贾珝斟了杯热茶推过去,“弦绷得太紧,反易断裂。”
张梭抬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苦笑道:“贾兄好意心领。只是时不我待,若来年不第,又要蹉跎三载光阴,家中父母何以倚靠?”言罢,又低下头去,与那经义策论搏斗。
这时,黄樊提着个食盒笑吟吟地推门进来:“好香的茶!正巧,厨下新做了些枣泥山药糕,最是温补,快来尝尝。”
三人遂围坐一处,品茶用点,闲话起即将到来的春假,面上皆是一片轻松。唯有张梭,用了两块糕点,便有些坐不住,目光不时瞟向书案。贾珝见他如此,也不强留,只与黄樊说起京城年节下的趣闻。
正说笑间,忽听门外脚步仓惶,帘子猛地被掀开,贾珝的贴身小厮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礼数,急声道:“三爷!不好了!祸事了!”
贾珝眉头微蹙,放下茶盏:“慌什么?天塌下来不成?慢慢说。”
墨香喘着粗气,语无伦次:“是、是宝二爷!他……他跟薛家那位大爷,去了……去了那锦香院吃酒,不知怎的,和一位冯公子争抢起一个唱曲儿的姑娘,薛大爷喝多了,动起手来,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现下……现下已被顺天府的差爷锁拿,押往大牢里去了!”
黄樊皱眉。张梭也霍然抬起头,看着贾珝。
贾珝闻言,脸色如常,不如说还带点喜色,握着茶杯,竟没有立刻起身,反而缓缓将杯中残茶饮尽,这才道:“关一晚上不碍事。”
黄樊见贾珝这等模样,也是笑道:“好你个贾三郎,家中兄弟出事,这等不急不躁,莫非是不敬兄长,兄弟不和?”
张梭也放下笔,笑着劝道:“贾兄,还是去看看的好。”
贾珝目光扫过二人,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他这个兄长,自幼被祖母、母亲溺爱太过,养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平日里在府中胡闹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涉足那等污秽之地,还闹出这等殴斗伤人的丑事想起往日里宝玉逃学、顶撞师长,每每都要连累他在父亲面前代为转圜,替他收拾残局,贾珝胸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与无力,大饼脸受苦苦怎么了,他平时吃的苦还少了?
于是继续说道:“那顺天府大牢虽不是善地,但总归是官家地方,不敢真把他如何。让他尝尝那铁窗滋味,受些惊吓,或许方能知晓些世事险恶,收敛些性子。总好过如今日这般,无法无天。”
说道这里,贾珝竟重新坐了下来,对着小厮摆了摆手,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知道了。府里……太太多半已经得知消息了吧?”
墨香一愣,忙回道:“是,是府里先得了信儿,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姐姐急着来找您,见您不在监中,才让小的赶紧来报信。听说太太已经急得晕过去一次了,如今正在房里垂泪,琏二爷已经出去打点了。”
听闻母亲急晕,贾珝眉头微皱,但还是淡淡道:“既然琏二哥已经去了,想必正在周旋。我们此刻贸然前去,反倒人多眼杂。你再去打探,看看那被打的冯公子究竟是何背景,伤势如何,顺天府那边是个什么章程。”
小厮见三爷如此镇定,虽心中疑惑,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匆匆又去了。
黄樊与张梭面面相觑,皆感意外。他们知贾珝虽与宝玉一母所出,兄弟感情尚可,且贾珝处事向来周全,怎的今日亲兄长下了大狱,他反倒如此沉得气?
黄樊又问道“当真不去看看?”
贾珝笑着回道:“他既敢去那等地方,敢与人挥拳相向,便该想到或许会有这般后果。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未必是坏事。总好过将来惹出更大的祸事,累及家门。”
言罢,他不再多话,重新拿起那本山水笔记,目光落在书页上。
没过一会,小厮又来报,说琏二爷在狱里碰了钉子,衙门不准赎人,还要提审宝二爷和薛大爷呢!
贾珝闻听连琏二哥哥带着荣国府和薛家的名帖、银子前去疏通都碰了钉子,眉头微微一皱
“不能赎人?还要开庭问审?”贾珝沉声问墨香,“你可打听清楚了,那被打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莫非是哪个王府的郡王?还是阁老家的公子?”他本能地想到,定是踢到了铁板,对方来头极大,才让顺天府尹如此不顾情面。
小厮却连忙摇头:“回三爷,小的打听真切了,那挨打的冯渊,并非什么勋贵子弟,家中只是商户,颇有资财,但与朝中权贵并无甚深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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