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穿透洋行高大的玻璃窗,给冰冷的地板镀上一层稀薄的金色。
清晨五点,整座城市仍在沉睡,只有档案销毁间的碎纸机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嗡鸣,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铁制夏虫。
程兰戴着洁白的丝质手套,面无表情地将一叠叠盖着“绝密”红戳的文件送入机器的利口。
纸张被卷入、撕裂,变成无法辨认的细碎纸条,落入下方的麻袋。
她的动作精准而机械,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当她拿起最后一份文件——《教会物资转运清单》时,指尖不经意地在纸张背面一处空白上抚过。
那里,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指印,在特定的光线下会显现出一行微不可见的字迹,那是林默亲手写下的。
清单的公开内容详尽罗列了药品、食品与各类补给,看上去天衣无缝。
但真正的秘密,藏在那句用隐形墨水标注的暗语里——“钟响三声”。
在特务科与教会的双重情报体系中,这句话一直被解读为行动时间的信号。
然而,林默赋予了它全新的、也是最终的含义:撤离船只的舷灯将闪烁三次,作为接应B级以上核心人员的唯一凭证。
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一个只为特定观众上演的剧目。
就在此时,林默的“真实之眼”中,一幅无声的画面清晰地展开。
他本人明明站在百米之外的另一栋建筑内,视线却仿佛穿透了墙壁。
他“看”到档案室虚掩的门外,廊柱的阴影里,一个身穿教会稽查员制服的男人正悄悄探出头。
男人的目光死死盯着碎纸机,像一头耐心等待腐食的秃鹫。
程兰将清单送入机器后,转身整理其余的普通档案,似乎对身后的一切毫无察觉。
碎纸机的工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碎屑从出纸口飞溅出来,落在地板的角落。
稽查员的眼睛亮了。
他等到程兰的脚步声远去,立刻如鬼魅般溜了进来,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其中最大的一片残片,上面恰好能看到三个模糊的数字“333”,以及“钟响”二字中的一个偏旁。
他将残片藏入袖口,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默的意识缓缓从“真实之眼”的状态中抽离,现实世界的声音与光线重新涌入感官。
他端起桌上早已冰凉的咖啡,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心中一个声音低语:去吧,把你们千辛万苦找到的“真相”带回去。
你们要的从来不是真正的真相,而是“我们认为你们想要的真相”。
这枚诱饵,现在正式被鱼吞下了。
上午九点,教会设在租界的临时指挥所内,气氛凝重。
威廉,教会驻沪最高负责人,一个眼神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人,正用镊子将几片拼凑起来的纸屑在地图上摆开。
那枚由稽查员带回的、印有“333”的残片,正位于拼图的中央。
“阁下,这是密钥。”他的副手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三声钟响,对应密码三三三。他们用这种方式传递最终的撤离时间和地点!”
威廉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的目光在“333”上停留了许久,最终缓缓摇头。
“不,”他冷冷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这不是密钥,这是诱饵。一个太过明显的诱饵。”
副手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
威廉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城市地图前。
“特务科的林默,我研究过他。他的手段从不流于表面。他想让我们相信,决战的地点在码头,信号是钟声。所以,我们真正的生路,恰恰在离码头最远的地方。”他猛地转身,眼神凌厉如刀:“传我的命令!取消原定的一切舷灯信号,改为手提信号灯,频率‘两长一短’。所有B级以上人员,全部放弃码头路线,改由第九区的地下排水道撤离!”
“地下排水道?”副手大惊失色,“那里环境复杂,而且……”
“越是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就越安全。”威廉合上面前的地图册,发出一声沉闷的合页声,语气笃定得如同宣读神谕,“他们想让我们走波涛汹涌的明路,我们就偏要走那条污浊不堪的暗河。”
而此刻,就在第九区那条暗河的入口附近,林默正靠在一辆伪装成市政工程车的黑色轿车旁。
他看着几名工人熟练地撬开沉重的井盖,露出下面黑洞洞的入口。
工人领队恭敬地向他递上一份文件,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市政维修令”。
签发单位:特务科。
签发日期:三天前。
中午十二点,阳光正烈,地下排水道内却阴冷潮湿,仿佛另一个世界。
教会的清道队前锋小心翼翼地在齐膝的污水中跋涉,几束手电光柱在黑暗中焦躁地晃动,切割着粘稠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烂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队长,前面有东西!”一名队员的声音在狭长的通道里回荡,带着一丝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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