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视线从集装箱那抹不祥的红光上移开,如同拂去一件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拿起桌上的通关印章,动作平稳地在货运单上盖下一个清晰的戳记,墨迹干脆利落。
负责交接的洋行管事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接过文件,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位“海关协理”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冰冷。
在管事转身的间隙,林默顺手拿起旁边的登记簿,看似随意地翻到背面,指尖蘸着茶水,飞快地划下一行细微的水痕。
水痕迅速蒸发,但留在纸页上的压痕却构成了一段无声的电码:羊圈有狼,角向南弯。
这份登记簿将在半小时后由一名固定的清洁工收走,夹在废纸堆里送往后巷的垃圾站,而垃圾站里分拣瓶罐的少年,会将这张特殊的“废纸”折成纸鸢,交给一个卖白兰花的小女孩。
最终,这串密码会变成药品清单上一味毫不起眼的辅药剂量,出现在程兰的办公桌上。
整个传递链条沉默而高效,是他们这些“火种”残部在血的教训中磨砺出的生存本能。
上午九点三十六分,法租界洋行档案科内弥漫着旧纸张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
程兰正遵照上级命令,整理一份尘封十年的名单——“灯塔计划”初期成员花名册。
官方的说法是,为了配合近期的“肃清行动”,需要对所有早期人员进行背景重溯,揪出潜藏的“病灶”。
然而,程兰心中清楚,这不过是胜利者对失败者遗产的又一次清算。
她的指尖划过一张张泛黄的卡片,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腔滚烫的热血。
突然,当她翻到“周维成”的档案时,真实之眼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在她视野中绽放出一圈稳定而纯粹的绿色光环——忠诚标记。
这代表着周维成至死都未曾背叛。
然而,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档案照片里,周维成右耳后方有一颗极其细小的黑痣。
这个特征,与现任总领事府高级顾问陈景明的官方肖像照上,一模一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击穿了她的认知。
陈景明,前军统上海站副站长,三年前在一次行动中被宣告“壮烈殉国”,墓碑至今还立在西郊公墓。
一年后,他却以“流亡经济专家”的身份,悄然出现在租界,并迅速成为总领事府的座上宾。
如果周维成就是陈景明,如果这位本该死去的英雄还活着,并且摇身一变成了敌人的顾问,那么他所掌控的,必然是军统那支最神秘、最阴狠的情报网络——“夜枭”。
一瞬间,整场轰轰烈烈的“肃清行动”在她眼中褪去了所有伪装,露出其血腥而荒诞的内核:这根本不是清洗叛徒,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权力更替,一场由“夜枭”对“火种”的精准绞杀。
中午十二点十一分,财政司督查办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王副部长将一份文件重重地摔在桌上,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怒火:“赵世坤,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季度的财政报告里,有笔高达五十万银元的款项,流向了一个已经被注销的幽灵账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世坤身上,这位平日里八面玲珑的督查,此刻已然是众矢之的。
然而,赵世坤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缓缓站起身,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同样是副本,却保养得更好。
他将文件推到王副部长面前,语气平静地说道:“部长,请您翻到第七页,看签名栏。周维成副站长的签名,别人只知道龙飞凤舞,却很少有人注意,由于他是左撇子,所以每一笔的收尾,纤维压痕都略微向右下方倾斜。您再看这账户的原始审批文件,正是这种特有的斜签习惯。”他顿了顿,环视一周,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我们财政司有没有违规操作,而在于,那些我们以为已经为国捐躯的英雄,是不是真的死了。有些人,死了比活着更能让秘密永远埋葬。”这番话如同一颗炸雷,在会议室里炸响。
他巧妙地将私自调用账户的罪名,转化成了一桩牵扯到“烈士”的惊天疑案,将水搅得更浑,也将所有调查的矛头,引向了一个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
会议室门外,一名负责端茶送水的勤务兵将这一切尽收耳底,稍后,他会将这段对话原封不动地传递出去。
远在另一处安全屋的林默收到消息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赵世坤这只老狐狸,果然走上了他预设的道路。
被逼入绝境后,他只能抛出一个更大的秘密来保全自己。
而这个秘密,正是打开整个谜局的钥匙。
下午五点五十五分,旧电报局地下三层的检修室里,空气中满是机油和尘埃的味道。
林默熟练地绕过废弃的线路和仪器,来到房间尽头一台蒙着帆布的旧式终端机前。
他掀开帆布,接通备用电源,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屏幕上亮起了熟悉的“守灯人”系统徽标——一座在黑暗中发光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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