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缕猩红的火星，林默的身影融入了巷弄更深处的阴影。
他没有回头，仿佛那枚被碾碎的烟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句点。
穿过两条挂满潮湿衣物的窄弄，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皂角和腐败食物的气味，他熟练地避开一滩油腻的积水，在一座锈迹斑斑的废弃电话亭前停下脚步。
冰冷的听筒贴在耳边，他指尖在拨号盘上敲出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线路经过三次跳转，接通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灰隼撤离接头点，改由‘老渔夫’接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在念一份陈旧的电报，“所有关于83号箱的追踪记录，全部归档至B7暗格，列为静默状态。”
电话那头只有一声代表“收到”的轻微电流音，随即挂断。
林默放下听筒，金属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佐藤精心布置的那张网，已经漏掉了一条他最想捕获的鱼。
佐藤以为自己埋下的是诱饵，殊不知那条“密钥转移”的假情报，早已被林默用作另一场风暴的催化剂。
真正的杀机，从来不在银行的金库里，而在那份即将踏上旅程的巡查报表上。
它将像一个被精心包装的礼物，经由三位中转人之手，最终抵达特高课的机要室。
而那位负责第二次传递的文书组办事员，正是三个月前，林默亲手安插进去的一枚棋子。
万事俱备，只等佐藤自以为是地，将那把致命的钥匙，亲手递到他的仇人面前。
周日上午十一点十七分，横滨正金银行上海分行侧门，人流熙攘。
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神情略显紧张的“会计助理”挤过人群，步入富丽堂皇的大厅。
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不习惯脚上那双半高跟的皮鞋。
这正是程兰，她手中的调阅申请单上，特高课的红色印章鲜艳得有些刺眼。
她选择这个时间点，正是看中了周末银行内部轮班的混乱和人流的庞杂，这是天然的掩护。
在登记台前，她递上申请单，要求核查83号保管箱的持有人变更记录。
柜员接过文件，例行公事地核对着。
在程兰的视野里，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数据的洪流。
柜员的身份标签是代表安全的绿色，但她的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二楼监控室的方向，一团微弱的黄光正在闪烁——一名日籍主管，显然对这份来自特高课的突兀申请产生了警觉，正在调取她的入场录像。
时间以秒计算。
程兰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手腕一抖，一叠文件“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她嘴里念叨着抱歉，慌乱地弯下腰去捡。
就在身体被柜台遮挡的瞬间，她的指尖弹出一枚米粒大小的胶囊，精准地塞进了登记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电线接口。
那是一枚微型腐蚀剂，无声无息。
十秒后，头顶的警报灯突兀地闪烁了一下，整个大厅的电力出现了短暂的波动。
二楼监控室的屏幕上，画面中断了整整三分钟。
这点时间，对程兰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她迅速用微型相机拍下了箱主变更记录上的签字样本，在柜员转身去后台查询的间隙，将一枚伪造的、属于山本派系高官的印章残留印泥，不动声色地抹在了原登记簿的边缘。
当她直起身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怯生生的表情，仿佛刚才的意外只是一个小插曲。
这场看似无功而返的查访，却为即将上演的反向嫁祸，钉下了最关键的一颗证据钉子。
傍晚六点零五分，百老汇大厦地下审讯室的走廊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佐藤背着手，亲自监督两名便衣押送着一个浑身是伤的“抗日分子”走向刑房。
犯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铁链在水泥地上拖出一条刺耳的轨迹。
走到一半，佐藤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旁新晋提拔的小队长，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说，林默最近为何总往档案科跑？像只没头苍蝇。”
小队长浑身一凛，昨夜在酒馆里“无意”间听到的那句抱怨立刻浮现在脑海，他不敢怠慢，忙躬身道：“课长，听文书组的人说，他为了打开那个德国造的旧保险柜，已经试了三次了，锁芯好像卡死了。估计……是想找程兰小姐帮忙，查一下以前的维修记录吧？毕竟程小姐对那些洋玩意儿在行。”
佐藤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继续押送。
他并未察觉，就在他头顶的通风管道内，一枚尘埃般的微型共鸣器，正将这段对话的声波转化为信号，通过三层隐秘的转接，最终汇入外滩一家咖啡馆地下室的接收机里。
林默坐在昏暗的角落，静静地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
他面前的笔记本上，画着一张错综复杂的特高课组织结构图。
佐藤的名字被一个红圈牢牢框住，旁边用铅笔标注着一行小字：“决策惯性确认：疑心加重，权力补偿行为活跃，预计48小时内启动‘内部肃清’程序。”
他摘下耳机，轻轻合上笔记本。
你想用我当刀，铲除异己，巩固你的权力。
可你永远不会明白，刀柄，从来就不在你手里。
他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汇成一道道水幕，模糊了整个世界。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比闪电更加锋利。
风暴已经来临，而他，就是那个站在风眼中心的人。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等待那间会议室里，即将被点燃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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