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并未带来低语，只送来死一般的寂静。
森田紧握着冰冷的听筒，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沿着太阳穴滑落，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意识到对方早已挂断。
他猛地将听筒砸回电话机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他低声咆哮着，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
之前收到的那份“T7延迟许可”所带来的狂喜，此刻已荡然无存。
那份许可能够暂时掩盖他挪用军需物资的失误，但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一个能让他从这场噩梦中彻底脱身，甚至还能捞取功绩的方案。
而那个方案的关键，就系于一个名字——山本义雄。
森田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插入凌乱的头发里。
山本是他远在神户的表兄，也是他这次行动的“白手套”。
正是通过山本的商船会社，那批本该运往东南亚前线的战略物资，才被悄无声息地转运到了南市的黑市。
现在，事情败露的风险越来越大，山本这个唯一的知情者，就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必须立刻联系上山本，让他销毁所有账目，然后立刻消失。
他抓起桌上一支崭新的派克钢笔，笔尖在电报草稿纸上划出急促而尖锐的声响。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条官方信道，而是动用了那条他自认为最隐秘、最安全的紧急联络线——经由驻沪海军气象观测站的加密日志。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一条专供“特殊情报”传递的绿色通道，权限甚至高于他自己的军衔。
他相信，东京的那些官僚绝对想不到，帝国的气象数据里会夹带着决定他命运的密语。
安全屋内，程兰的耳机里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噪音，紧接着，一段经过伪装的数据流无声无息地滑入她的监控界面。
她看着屏幕上被破译出的电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电文内容很简单：“山本君，计划变更，立即执行‘枯叶’方案，切断一切联系，原地待命。——森田。”
“枯叶方案？”程兰摘下耳机，轻声念道。
她并不知道这个代号的具体含义，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森田已经彻底上钩，动用了他最深的底牌。
而这张底牌，早已在林默的算计之中。
她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将这份截获的电文连同信道特征码，通过另一条只有她和林默知道的单线发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法租界的一间私人侦探社里，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收到了来自林默的第二条指令。
指令言简意赅：“目标已激活，启动‘捕蝉’计划，盯死他，我要他接触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夜色渐深，南市的雨下得更大了，冲刷着街道上的污秽与罪恶。
审计总署办公室内，林默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霓虹。
他没有去关注森田的电报，也不需要知道“枯叶方案”是什么。
从他看到山本义雄这个名字泛起红晕的那一刻起，棋盘上的所有棋子就已经被他计算在内。
森田以为自己是在断尾求生，斩断与过去的联系。
但他不知道，他斩断的不是麻烦，而是自己最后一条退路。
一个孤立无援、与外界失联的“山本义雄”，将不再是森田的保命符，而是林默递给他的催命符。
林默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银元，在指尖缓缓转动。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头脑愈发清醒。
真正的杀招，从来不是揭露罪行，而是让罪人亲手为自己挖好坟墓，再满心欢喜地躺进去。
森田的“讣告”已经由他自己写好了开头，现在，该轮到林默来为他谱写终章了。
他转身离开窗边，拿起桌上的帽子戴上。
那份关于森田的人事评估表已经被他扔进了碎纸机，化为一堆毫无意义的纸条。
证据？
他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干净利落，不会留下任何手尾的结果。
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无数的交易正在进行，无数的命运正在被改写。
森田的命运，从他发出那封电报的瞬间，就已经注定。
那个名叫山本义雄的男人，现在成了一枚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炸弹。
而引爆它的，不会是东京的问责，也不是军部的调查，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合情合理”的意外。
一场需要有人来收尾的意外。
林默走出审计总署的大门，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帽檐上。
他没有撑伞，只是拉了拉衣领，缓缓汇入夜色中的人流。
明天将是新的一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而有些人的故事，则需要一个体面的终结。
这个终结或许不需要墓碑，但总得有一口合适的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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