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东莞的晨雾里就裹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既有工厂铁皮屋隔夜的霉味,又混着远处夜市残留的烧烤香和廉价香水味。成小驴被白洁拽着胳膊从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弹起来时,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脑子里还晕乎乎飘着昨晚火车上的煤烟味。
“赶紧的,馒头揣好,迟到扣半天工资。”白洁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却还是把个还热乎的肉包塞进他另一只手里。她穿的工装袖口沾着新鲜的机油渍,裤脚却卷得利落,露出的脚踝上竟抹着层淡粉色的指甲油,在灰蒙蒙的晨雾里闪着点隐秘的光。
成小驴咬了口肉包,油水顺着喉咙往下淌,烫得他直咧嘴。白洁已经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和周围此起彼伏的拖鞋声、咳嗽声凑成了清晨最热闹的序曲。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她利落的背影,突然发现这女人虽然说话冲,走路的姿态却挺好看,腰杆挺得笔直,不像常年待在工厂里的人。
“记住了,进了昌隆的门,管住嘴迈开腿,不该问的别瞎打听,不该看的别瞎瞅,没人把你当哑巴,也没人惯着你这乡下小子的臭毛病。”白洁边走边回头交代,晨雾打湿了她的头发,几缕碎发贴在额角,倒比刚才的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绕过两个街口,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片望不到头的厂房盘踞在黎明的微光里,灰白色的外墙被晨雾晕染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股压迫感,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着吞噬潮水般的打工人。不远处的高楼已经亮起零星的灯光,广告牌上的女明星笑得明艳,和眼前的厂房形成了诡异又和谐的对比——这就是东莞,一边是流水线的嘶吼,一边是霓虹的诱惑,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撞上哪一面。
昌隆制衣厂的铁门缓缓升起,刺耳的摩擦声划破晨雾。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瞬间填满了门口的空地,女工们穿着各色工装,有的还带着没睡醒的惺忪,有的已经对着小镜子描眉画眼,嘴里嚼着早餐,叽叽喳喳地聊着昨晚夜市的新款裙子,或是哪个车间的主管又涨了工资。
“白主管早!”门口的保安突然挺直了腰板,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却不自觉地往白洁领口瞟了一眼——她今天穿的工装领口扣得严实,却依旧遮不住脖颈的线条。
成小驴惊讶地看向身边的女人。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白洁已经戴上了胸前的工牌,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刚才眼角的柔和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像刚磨好的裁缝剪,扫过人群时,喧闹的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新来的,装配线,跟老杨。”她把成小驴推到保安面前,语气简洁,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保安登记时,成小驴听见旁边几个女工的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哟,白阎王又招人了?这小子看着嫩得能掐出水来,能扛住流水线的速度?”“谁知道呢,听说她后台硬得很,上次那个想占便宜的小组长,被她整得卷铺盖滚蛋了...”“小声点!你想找死啊?不过说真的,白主管长得是真带劲,要是能穿便装,肯定比夜市那些老板娘还惹眼...”
成小驴的脸有点发烫,下意识地往白洁身边靠了靠。白洁像是没听见那些议论,只是冷冷地瞥了那几个女工一眼,她们立刻闭了嘴,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厂区。“嘴碎的人走不长,”她低声对成小驴说,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车间大门打开的瞬间,震耳欲聋的声浪扑面而来,差点把成小驴掀个跟头。几百台缝纫机同时轰鸣,像是无数只蝉在耳边嘶吼,头顶的日光灯管在弥漫的蒸汽里明明灭灭,光线刺眼又昏沉。空气里飘着布料的纤维、汗水的咸味,还有女工们身上廉价香皂和香水混合的味道,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流水线像条永不疲倦的传送带,带着半成品的布料飞速运转,源源不断地送到每个人面前。老杨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脸上刻满了风霜,他把成小驴按在工位上,往他手里塞了把锋利的剪刀,只说了三个字:“线头,剪干净。”
起初成小驴还觉得轻松,不就是剪个线头吗?可没过半小时,他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传送带的速度快得惊人,他刚剪完一件衣服的线头,下一件已经滑到了面前,布料蹭着他的手背,带着机器运转的热度。旁边的女工手指翻飞,眼神都不抬一下,一件衣服在她手里停留不到三秒,剪线头、翻领口、叠整齐,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机器的一部分。
“新来的,快点!磨磨蹭蹭的想扣工资?”监工手里的棍子敲在他的椅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他手一抖,剪刀差点戳到手指。
成小驴咬紧牙关加快速度,手指很快就酸得抬不起来,视线也开始模糊,只能凭着本能去寻找那些细小的线头。他偷眼看向白洁,她正站在流水线的尽头检查成品,身姿挺拔,哪怕在嘈杂闷热的车间里,也依旧透着股格格不入的利落。有一次她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轻轻蹙了下眉,那意思像是在说“这点苦都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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