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地推着车,往前挪了几步,在距离窑口几米远、一个相对不那么灼热的地方停下。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柴火燃烧的焦香和泥土被煅烧后的特殊气息。
窑内熊熊燃烧的火焰发出低沉的轰鸣,像大地深处传来的心跳。
老人不再看她,拿起靠在窑壁的一根长铁钎,探入窑内,专注地拨弄着里面的柴火,调整着火焰的走势。
火光在他专注的脸上跳跃,那些深刻的皱纹在明暗交替中仿佛有了生命。
“老师傅,” 林薇看着老人专注的侧影,忍不住轻声开口,怕惊扰了这份专注,又忍不住好奇,“您……守着这窑,烧了多少年啦?”
老人拨弄柴火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立刻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窑膛内翻滚的烈焰,仿佛在火焰里看到了流逝的岁月。
半晌,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像被窑火烘烤过一样干涩,却异常清晰:“年头啊……记不清喽。打从俺爹手里接过这窑火,就没让它熄过。”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余光扫了林薇一眼,又转回窑火,“这窑,有灵性咧。火候差一分,泥胎差一厘,出来的东西,就不是那个味儿。”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透着一种时间沉淀出的敬畏。林薇和直播间的观众都屏息听着。
就在这时,老人放下铁钎,走到窑旁一张简陋的木桌边。桌上铺着一块厚帆布,上面散落着一些东西。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物件。那是一个素白的瓷碗。碗型古朴雅致,线条流畅。然而,一道狰狞的裂痕,从碗口斜斜地劈下,几乎贯穿了整个碗身,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破坏了整体的完美。
老人把碗放在帆布上,又拿起一个非常小的、带着木柄的钻头,和一个更小的、类似弓弦的工具。他粗糙的手指异常稳定地捏着那个小小的钻头,将钻头尖锐的顶端,轻轻抵在碗壁那道裂痕的一侧边缘。然后,他拉动那个小弓弦,弓弦带动钻头高速旋转起来,发出极其细微、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嗡”声。钻头在坚硬的瓷壁上摩擦,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白色的凹点。他全神贯注,眼神锐利如鹰,每一次落点都精准无比,沿着那道裂痕的两侧边缘,错落有致地钻出一对对小小的孔洞。动作娴熟得如同呼吸,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韵律感。
林薇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手机镜头也推近,清晰地捕捉着老人手上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那只裂开的碗。弹幕再次沸腾:
【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锔瓷?】
【第一次亲眼看到!好神奇!】
【老师傅的手太稳了!这得多深的功夫!】
【碗都裂成这样了……还能补吗?好心疼这只碗。】
钻好孔,老人放下小弓钻。他又拿起几枚小小的、两头带弯钩的金属片——那是特制的锔钉,形如订书钉,却更精巧,材质像是铜,又带着点暗金色泽。他用一把尖细的小镊子,夹起一枚锔钉,将锔钉的两只“脚”对准刚刚钻好的两个小孔,然后用一把小巧的锤子,力道均匀而轻柔地敲击锔钉的拱背。叮、叮……清脆细微的敲击声在窑火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锔钉的两只脚被稳稳地敲进瓷壁,牢牢地咬合住裂痕的两边。他重复着这个动作,沿着那道裂痕,均匀地钉入数枚小小的锔钉。锔钉如同金色的柳钉,将破碎的两片瓷强行拉拢、固定在一起。
但这还没完。老人又拿起一个更小的瓷碟,里面盛着粘稠的、暗金色的东西,像是某种特殊的天然漆。他用一根极细的毛笔,蘸取那暗金色的漆,像一位最细致的画师,小心翼翼地沿着锔钉的边缘,沿着那道裂缝的纹路,一点点地描绘、填充。金色的线条蜿蜒流淌,覆盖了锔钉,也填满了裂缝的每一丝缝隙。那暗金在素白的瓷面上,形成了一道华丽、独特、无法忽视的纹路。
整个过程缓慢、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窑火的温度似乎都被隔绝在他周身那层专注的气场之外。林薇和直播间里的观众都看得入了神,忘记了弹幕,忘记了时间,只有那细微的钻声、清脆的敲击声,和老人沉稳的呼吸。
当最后一笔金漆落下,老人轻轻放下笔,对着光线,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碗。阳光穿过竹林间隙,落在碗上。那道原本狰狞的裂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数点暗金锔钉和蜿蜒金线构成的、独一无二的装饰。金线在素白瓷面上流淌,如同一条被阳光点亮的、细小的金色河流,蜿蜒曲折,却充满了生命的力量。残缺被转化,裂痕被升华,一种残缺之美、修复之美,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扑面而来。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碗,看向林薇,也仿佛穿透了直播的镜头,看向所有被这技艺震撼的人。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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