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一年四季都像刀子一样刮着盐埕埔。小贩阿土伯推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木轮车,车上架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里面是裹得严严实实的碱水粽。他沿着海岸边的小路叫卖,特意避开了那片越来越让人发怵的林投树林。最近三个月,盐埕埔疯传着一个可怕的流言:常有人在深夜,尤其是月光明亮的晚上,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到海边买粽子。卖粽子的人当时收到的铜钱,天亮一看,全变成了给死人用的冥纸!更邪门的是,有些小贩回家后,不是大病一场,就是家里接连出事。
阿土伯拢紧了破旧的棉袄领子,心里默念着妈祖保佑,只想快点卖完这笼粽子回家。月光惨白,将林投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无数匍匐在地上的鬼影。海浪拍岸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也格外阴森。
“两粒粽子。”
一个嘶哑得如同破锣摩擦、又带着诡异湿黏感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阿土伯身后响起。
“哇啊!”阿土伯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猛地一哆嗦,差点把整个蒸笼掀翻在地。他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月光下,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辨不出颜色、湿漉漉的破烂衣裙,长长的、纠结成一绺绺的黑发像水草一样披散下来,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只能从发丝的缝隙里,隐约看到一片毫无血色的皮肤。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同样破烂的、深色布片包裹着的包袱,那包袱不大,却似乎异常沉重,而且……阿土伯惊恐地发现,那包袱的底部,正不断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她脚边的沙地上,洇开一小片诡异的深色。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海腥味和……腐烂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二……二十文……”阿土伯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调。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哆嗦着从蒸笼里飞快地拿出两个粽子,用油纸胡乱包了,远远地递过去,生怕碰到那女人分毫。
一只惨白得没有一丝活人气息、骨节异常突出的手从破衣袖里伸了出来。指甲又长又黑,里面似乎嵌满了泥垢。那只手接过粽子,同时将几枚湿漉漉、沾满黑色泥污的铜钱放在阿土伯颤抖的手心里。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瞥间,阿土伯骇然看到,那只手腕上,赫然缠绕着一圈深可见骨的、紫黑色的勒痕!皮肉翻卷,仿佛曾被绳索深深嵌入骨头!
“嗬……”女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气音,抱着那渗血的包袱,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僵硬地朝着那片漆黑的林投树林深处走去。她的脚步无声无息,只有那包袱滴落的血水,在惨白的沙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冰冷的印记。
阿土伯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直到那诡异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浓密的林投树影中,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冰冷潮湿的沙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心里的铜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手。
他连滚爬爬地推起车子,头也不回地狂奔回家,一路摔了不知多少跤。回到家,他死死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冷汗浸透了全身。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怀里那几枚铜钱,凑到油灯下一看——
哪里是什么铜钱!分明是几张边缘粗糙、印着“冥府通宝”字样的黄色纸钱!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仿佛未干的血迹!
“啊——!”阿土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更骇人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天清晨。惊魂未定的阿土伯被家人摇醒,语无伦次地讲述了昨夜遭遇。家人半信半疑,壮着胆子去查看他昨夜摆摊的地方。只见蒸笼歪倒在地,旁边除了杂乱的脚印,赫然还有一串小小的、湿漉漉的脚印!那脚印只有巴掌大,分明是婴儿的脚丫!一路蜿蜒着,清晰无比地指向那片幽深死寂的林投树林深处!
“鬼!是林投姐!还有她的鬼仔!”消息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了盐埕埔。恐惧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了整个渔村。
里长再也坐不住了。他召集了十几个胆大的壮丁,抬着供奉妈祖的神轿,请了镇上最德高望重的老乩童,一路敲锣打鼓,战战兢兢地闯进了那片被视为禁地的林投树林。
树林里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叶和……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到处是垂落的气根,像无数吊颈的绳索。神轿在林中穿行,抬轿的壮丁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老乩童身体猛地一僵!紧接着,他开始剧烈地颤抖、抽搐,眼珠向上翻起,只剩下骇人的眼白!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扭动着,声音变得尖利而陌生,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愤:
“有冤——!大冤——!血海深冤——!无处诉!无处伸——!痛煞吾心——!”
神轿随着乩童的剧烈动作猛地向前一冲!抬轿的壮丁们几乎控制不住。只见那神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直直地冲向树林深处一棵异常高大、枝桠虬结、气根如瀑的老林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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