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篝火在潮湿的海风中摇曳不定,将士兵们惊魂未定、写满恐惧的脸庞映照得明灭变幻,如同鬼面。白日里那场深入骨髓的恐怖遭遇,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啮咬着残存的勇气。刻骨符文的骸骨、染血的荷兰日记、凄厉的孩童哭嚎、幽绿的索命磷火……这些景象如同噩梦的碎片,在营地压抑的寂静中反复闪现。无人高声说话,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恐惧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寒意。
陈泽被安置在篝火旁最干燥的地方,裹着厚毯,身体却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的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嘴唇干裂,口中不时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血……好多血……孩子……别过来……” 军医束手无策,这显然并非寻常伤病。
郑成功端坐于一块礁石之上,腰背挺直如松,沉默地擦拭着手中那柄名为“延平”的佩剑。剑身在火光下流动着秋水般的寒芒,映着他冷峻如铁的侧脸。白日里那侵入骨髓的阴寒怨气似乎已被他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比火焰更加炽烈、更加沉重的怒焰——那是对荷兰人罄竹难书罪行的滔天怒火,是对眼前这诡异绝境的无尽凝重。他需要答案,需要破局的关键。
“国姓爷!” 亲兵统领林凤快步走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紧张。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白发苍苍、满脸深刻如刀刻般皱纹的老渔民,穿着一身破烂的葛布短褂,赤着脚,浑身沾满腥咸的海泥,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饱经风浪的麻木与深深的恐惧。另一个是同样老迈、脸上涂着神秘油彩、颈挂兽骨项链的部落巫者,他的眼白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分明,目光如同能穿透人心,直勾勾地盯着跳跃的火焰。
“启禀国姓爷,” 林凤躬身,“这位是岛……附近海域最后幸存的渔民,王老海。这位是……山那边残存土人部落的巫者,达亚。他们……知道一些关于这‘龟山岛’的事情。”
郑成功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停留在老渔民王老海脸上:“老丈,此岛凶名,你可知晓?白日里我部属所见……是何邪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威严,穿透了篝火噼啪的爆响。
王老海接触到郑成功的目光,身体猛地一哆嗦,浑浊的老眼中恐惧更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枯瘦如柴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头磕在冰冷的礁石上砰砰作响:“大……大将军饶命!饶命啊!小老儿……小老儿不敢说……那……那是龟将军的地盘……说不得……说不得啊!”
“龟将军?” 郑成功眉头紧锁,这个词带着一种原始而沉重的压迫感,“说!此地凶险,关乎我数千将士性命!天大的干系,本藩一力承担!起来回话!” 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王老海在亲兵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佝偻着背,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抓住破烂的衣襟,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不敢看郑成功的眼睛,目光游离地投向营地外那片被浓重夜色和薄雾笼罩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岛影,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龟……龟将军……它不是人,不是神……它是活的!这整座岛……就是它的壳!” 老渔民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早年间,老辈人都说……这岛是东海龙宫犯了天条的老神龟所化,趴在这里赎罪……可后来……后来就变了!”
他咽了口唾沫,干瘪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更加颤抖:“不知道从啥时候起,但凡有船靠近,十有八九……回不来!特别是……特别是月圆的时候!” 提到“月圆”二字,他猛地打了个寒噤,眼中恐惧几乎要溢出来,“那月亮……又大又圆,惨白惨白的,像……像一张死人的脸!月光照到岛上……那山……那林子……就像活过来一样!”
“怎么个活法?” 郑成功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动……它会动!” 王老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惊恐,“整个岛都在晃!轰隆轰隆响,像是地底下有巨人在翻身!石头会滚,树会自己扭动!最……最可怕的是……雾!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从山坳里、从石头缝里、从海水里……咕嘟咕嘟冒出来!那雾……会吃人!”
“吃人?” 陈泽不知何时挣扎着坐起,虚弱地问,脸上毫无血色。
“是!吃人!” 王老海猛地点头,稀疏的白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雾里有东西!看不清是啥……有时候像巨大的爪子,有时候像……像无数小孩的手!被卷进去的人……连惨叫都发不出几声……就……就没了!骨头都找不到!老辈人偷偷叫它‘龟将军的噬魂雾’!说……说那是龟将军饿了,醒来要吃东西了!” 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回忆本身就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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