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凝固的血痂,挣扎着沉入墨绿色的山峦背后。最后几缕残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将天边染成一种不祥的、病态的橘红色,短暂而凄艳,随即迅速被从山谷深处弥漫上来的、更加浓重的靛蓝色夜幕吞噬。
白昼的温暖与光亮被无情地抽离,寒冷而潮湿的夜气如同潮水般上涨,迅速淹没了山林和那座孤零零的土埆厝。
对阿义伯而言,这光明的消逝并非自然的轮转,而是死刑执行的倒计时。他蜷缩在屋子最阴暗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来回锯割。
额头上那个无形的烙印,随着夜色的加深,变得越发灼痛——那是一种阴冷的、深入骨髓的灼痛,仿佛有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正死死烙在他的颅骨上,并向他的大脑深处不断散发着绝望与恐惧的寒气。这寒气与他肩膀上已经停止流血、但依旧狰狞外翻的伤口所产生的闷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让他发疯。
屋外,死一般的寂静开始被各种细微的、诡异的声音所打破。
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变得不再自然,听起来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魂,正围绕着屋子盘旋,讨论着即将开始的盛宴。远处,夜枭的叫声不再是“咕咕”的声响,而变成了一种类似婴儿被掐住脖子后发出的、断续而尖锐的啼哭,一声声敲打在阿义伯的心脏上。
更近一些的地方,就在屋檐下,甚至墙壁的缝隙外,传来一种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爪子耐心地、一遍遍地刮擦着木头和泥土,仿佛在打磨它的餐具,又像是在不耐烦地催促。
阿义伯死死地捂住耳朵,试图阻挡这些可怕的声音,但毫无用处。那些声音仿佛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与额头上烙印的冰冷疼痛产生着共鸣。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异香再次出现了。起初极其微弱,如同游丝,但很快就变得浓郁起来,顽强地钻过门缝、墙缝,充斥了整个屋子,压过了尘土和血迹的味道。果香、膻味、麝香、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这是那个东西到来的宣告。
它来了。
阿义伯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绝望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把被他丢弃在桌脚边的、沾着泥污的开山刀上。一丝微弱的、最后的求生本能被点燃了。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冰冷的刀柄。粗糙的木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微不足道的勇气。
就在这时——
叩。叩。叩。
清晰而缓慢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阿义伯的心上!这声音彬彬有礼得令人毛骨悚然!这绝对不是野兽的撞击或抓挠!
阿义伯僵在原地,瞳孔收缩,死死地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仿佛它能随时被外面那恐怖的存在轻易洞穿。
“阿…叔…” 门外,传来了那个既熟悉又令他魂飞魄散的声音。依旧是那破碎沙哑的、混合着人语与兽嘶的调子,但此刻却带上了一种戏谑的、猫捉老鼠般的“礼貌”,“我…回来…了。开…门…吧。”
阿义伯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握刀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
“呵…”门外的声音低笑了一声,似乎对他的沉默感到有趣,“不…开…门吗?”
声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一只覆盖着浓密褐色毛发、指甲尖锐如钩的利爪,猛地捅破了门板上的一处薄弱环节!木屑纷飞!那只爪子就那样突兀地、野蛮地出现在了门内,在空中缓缓地张开、收缩,仿佛在感受着屋内的空气,炫耀着它可怕的力量。
阿义伯吓得惨叫一声,倒退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那只爪子慢条斯理地缩了回去。门外又恢复了“礼貌”的寂静。
但这寂静比任何威胁都更可怕。
阿义伯知道,这扇门根本阻挡不了它。它的“礼貌”只是一种残忍的戏弄,是为了延长他的恐惧,享受他崩溃的过程。
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彻底淹没了他。反抗是徒劳的。逃跑也是徒劳的。他已经被标记,被锁定。
就在他万念俱灰,几乎要放弃挣扎时,一段几乎被他遗忘的记忆碎片,猛地闪现在他几乎被恐惧填满的脑海深处——那是他小时候,躺在祖母膝头,听她用苍老的声音讲述的、关于山林精怪的古老传说。祖母说过,万物相生相克,再厉害的邪物,也有畏惧的东西……尤其是狸猫这类善于变化迷惑人的东西,最怕的就是……就是……
是什么?!快想起来!阿义伯拼命地挖掘着那段模糊的记忆。
门外,失去了耐心的“客人”开始用身体撞击木门!
砰!砰!砰!
一声比一声沉重!整扇门连同门框都在剧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和碎土从门楣上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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