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东郊,废弃的货运编组站像一头锈死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潮湿枕木混合的刺鼻气味。陈小鱼蜷缩在一列废弃罐车底部的阴影里,身下是冰冷的碎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腿上枪伤在亡命奔逃中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浸透了粗糙包扎的布条。寒冷、失血和极度的疲惫像潮水般吞噬着他的意识,但他死死咬着舌尖,用痛楚保持清醒。
几小时前,那间城乡结合部的安全屋,已成了回不去的噩梦。
记忆碎片般闪回:深夜,急促的砸门声并非幻觉,木门在暴力撞击下呻吟碎裂。黑暗中闯入的人影,手电光柱如利剑,冰冷的枪口抵住额头。不是警察,是那些穿黑T恤的陌生面孔,眼神比黄毛那伙混混更凶戾、更专业。他几乎凭着本能反应,撞破早已看好的后窗,从二楼滚落,匕首在混乱中划开了某个追击者的手臂,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身后是愤怒的咆哮和子弹击中墙壁的闷响。他像一只被猎犬追赶的狐狸,凭借对那片棚户区迷宫般地形的熟悉,在窄巷、屋顶和垃圾堆间亡命穿梭,最终侥幸钻入了这片荒废的铁路区域。
追兵的脚步声和手电光在远处晃动、叫骂,渐渐远去。他们似乎暂时失去了他的踪迹,但封锁和搜索绝不会停止。对方反应如此迅捷、手段如此酷烈,远超他的预料。“清道夫”的爪牙,比他想象的更无孔不入,更肆无忌惮。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在一个冰冷的车轮上,检查伤势。腿上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失血让他阵阵发冷。更致命的是,他失去了所有装备——那个藏着证据的防水腰包在跳窗时遗落了,包括U盘、水样、还有那部唯一的预付费手机。他现在一无所有,除了别在腰带内侧、用胶布死死缠住的那枚父亲留下的、锈迹斑斑的鱼钩。
绝望如同编组站无边的黑暗,沉重地压下来。严局(渔夫)的联系中断,证据丢失,身负重伤,强敌环伺……他似乎已经走到了绝路。
不!不能死在这里!
父亲手札里那句话如同闪电划过脑海:“水至浑处,方见鱼性;人至绝境,乃显本能。” 越是浑浊的水,越要沉住气;越是绝境,越要依靠最原始的本能活下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现状。编组站面积巨大,地形复杂,暂时是藏身的好地方,但绝非久留之地。对方肯定在周边布控,天亮后搜索会更严密。他需要水、食物、药品,需要一个更安全的藏身点,更需要想办法重新与外界取得联系。
他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紧紧捆扎住腿上的伤口,暂时止住血。然后,他像一匹受伤的狼,借助废弃车厢和设备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编组站边缘移动,寻找出路和资源。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段坍塌的围墙,外面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更远处,是一条浑浊不堪、漂浮着工业垃圾的排水渠,散发着恶臭。排水渠对面,是连绵的低矮厂房和棚户区。
排水渠!水!虽然污浊不堪,但意味着生机和可能的通道!
他潜伏在围墙缺口处,仔细观察。排水渠宽约五六米,水流缓慢,颜色乌黑,岸边堆满垃圾。对岸的棚户区已经开始有早起的人声和炊烟。这是个机会,也是巨大的风险。穿过排水渠可能暴露,对岸的情况未知。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咔哒”声,从排水渠下游方向传来。他屏息凝神,透过杂草缝隙望去,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站在齐膝深的污水中,手里拿着一根绑着磁铁的长杆,在河底来回拖动——是个“水鬼”(捡废铁的人)!
天无绝人之路!陈小鱼心中一动。这些“水鬼”常年混迹于城市最肮脏的角落,消息灵通,熟悉各种隐秘路径,而且往往被主流社会忽视,是绝佳的信息来源和掩护。
他耐心等待那个“水鬼”工作到靠近围墙缺口的位置,然后压低声音,用沙哑的本地话开口:“老师傅,行个方便……”
那“水鬼”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是个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老头。他看到藏在杂草丛中、浑身血污、眼神锐利的陈小鱼,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里的磁铁杆。
“别怕,”陈小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掏出身上仅有的、皱巴巴的几十块钱(跳窗时口袋里仅存的),递过去,“买条路,买口水,买点消息。”
老头警惕地看了看钱,又看了看陈小鱼狼狈的样子,浑浊的眼睛转了转,似乎在权衡风险。最终,对金钱的需求压倒了对陌生危险的恐惧。他接过钱,塞进脏兮兮的裤兜,压低声音:“后生,惹上麻烦了?”
“嗯,被狗撵了。”陈小鱼含糊道,“对面能躲吗?”
“那边是‘铁渣村’,乱得很,但也容易藏人。”老头指了指对岸,“顺着渠往下走半里地,有个破水泥管能爬过去。村东头有个废品收购站,老板姓谢,人还行,给钱能让你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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