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提出的“强化版修复与主动干预方案”像一份严谨的病理报告加治疗建议书,迅速摆在了“方源”设计总部和省文投决策层的案头。
冲突首先来自省文投内部。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种“灰色地带”的解决方案。
“林总,你们的方案听起来很先进,也很……贵。”省文投一位主管预算的处长在联合视频会议上皱着眉头,“又是光纤传感器,又是特殊砂浆,还要优化整个展区的环境控制系统。这比单纯的表面修复预算翻了不止一倍!而且,这等于永久承认了我们这个项目有一段‘需要特殊监护’的墙体。传出去,对项目形象和未来运营会不会有影响?”
赵副总试图打圆场:“王处长,安全第一嘛。华建这也是为了项目长远考虑……”
“安全当然第一!”王处长打断,“但我们要的是‘根治’的安全,不是‘监护’的安全!既然还有风险,为什么不干脆点,多花点钱,把那一段有隐患的墙换掉?一劳永逸!现在这个方案,钱没少花,还留个‘病根’,以后万一出问题,责任算谁的?”
他的担忧很现实。选择“置换”,虽然前期代价巨大,但可以宣告问题“彻底解决”。选择“监护”,则意味着永久背负一个“已知风险”,未来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归咎于此。
李浩在屏幕这边听得手心冒汗,刚想解释,林初夏已经平静地回应:“王处长,您说得对,‘置换’在心理上更干净。但请容我解释为什么‘监护’在这个特定案例下,可能是更优解。”
她调出一张结构示意图:“首先,‘置换’并非简单的‘切掉重做’。这段剪力墙与楼板、相邻墙体、甚至基础都有复杂连接。‘手术’创伤巨大,会引入新的施工接缝和应力重分布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高风险操作,且工期延长至少三个月,对整体项目影响难以估量。其次,‘置换’基于的假设是‘隐患完全集中在可切除区域’。但如果我们判断错误,隐患微量扩散了呢?‘置换’后的新墙,依然可能与残留的‘问题区’相互作用。”
她切换到方案核心图:“而我们的‘监护’方案,本质上是用一道‘智能防护层’包裹并监测整个可疑区域,同时优化环境消除隐患滋生的条件。它不追求‘切除病灶’,而是追求‘抑制病灶活性,并实时监控其状态’。从工程风险和最终效果看,这可能是对建筑本体伤害最小、也最能确保长期安全的策略。至于责任,这正是我们需要在补充协议中明确的一一方案实施后,基于监测数据的任何后续问题,责任界定将非常清晰。”
她的解释逻辑严密,既承认了“监护”方案的妥协性,也阐明了其在特定条件下的科学性和优越性。王处长皱着眉,没再反驳,但显然未被完全说服。
转折出现在“方源”陈序的表态。他仔细审阅了方案后,在频道里发言:“从设计方角度,我理解并支持华建的方案。建筑设计不仅仅是创造形态,更是预判和应对建筑全生命周期的挑战。这个方案,将一段施工事故导致的潜在缺陷,转化为一个应用建筑健康监测(SHM)和预防性维护理念的先进案例。如果我们能将其完整记录并呈现,甚至可以成为本项目在技术创新和全生命周期管理上的一个亮点,而非污点。”
陈序的话,将视角从“掩盖问题”提升到了“创新性解决问题”的高度,让省文投的几位领导神色稍霁。
最终,经过又一轮细节磋商和风险评估,方案原则上获得通过。但省文投附加了严格条件:所有新增成本需经严格审核;光纤监测系统的数据需与他们共享并定期出具健康报告;方案实施效果需由三方共同验收;并且在未来运营合同中,需明确相关责任的长期界定。
“监护”方案,终于拿到了“准生证”,尽管戴着镣铐。
然而,就在华建团队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材料、联系传感器供应商、细化施工步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 “不速之客” 到访了工地。
来人是市建筑工程质量监督站的一位科长,姓孙,带着两名工作人员,表情严肃。他们没有事先通知,直接到了现场,点名要找华建项目负责人。
林初夏闻讯赶到临时指挥部。孙科长出示证件,开门见山:“林总,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反映‘水韵博物馆’项目3#展区主体结构存在重大质量隐患,而你们华建作为接手工方,意图通过‘表面修补和加装传感器’的方式掩盖问题,逃避责任。举报材料相当详细,包括你们内部关于‘不明减水剂’、‘延迟性膨胀风险’等技术讨论的片段记录。”
指挥部里瞬间鸦雀无声。李浩脸色发白,张工眉头紧锁,小赵差点跳起来:“谁?!谁他妈在背后捅刀子?!”
林初夏心中也是一凛,但面上保持镇定:“孙科长,举报是公民的权利。但事实究竟如何,需要全面、客观地调查。我们华建接手该项目后,对所有遗留问题进行了彻底排查,并制定了详细的技术处理方案,该方案已获得设计方和省文投业主的正式批准。我们非但没有掩盖问题,反而是以最高标准主动揭露并处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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