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6月25日
十一点的太阳把湖南科技大学的校门晒得发白,我们来到渔湾市岔路口第三家餐馆。
蓝底白字的招牌上,“湘味缘”三个隶书字被油烟熏得泛黄。
老板娘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迎出来,看见我立刻笑出酒窝:“军伢子又带同学来啦?还是老规矩,剁椒鱼头配白沙啤酒?”
我笑了笑,说:“是啊!最后一次来这里吃了!”
老板娘转身冲后厨喊:“老王,加盘辣椒炒肉,多放豆豉!”
周攀推了推眼镜,盯着墙上褪色的湖南地图:“老板娘也是常德人?看这辣椒炒肉的做法,跟我老家德山的一模一样。”
老板娘正往桌上摆搪瓷杯,闻言手顿了顿:“妹佗嫁到长沙二十年,乡音改不了嘞。”
她从围裙兜里摸出 BP机看了眼,“你们先吃,我得去菜市场进点黄鸭叫,刚收到传呼说湘江码头新到的货。”
田诗贵忽然盯着墙角的蜂窝煤炉发呆,炉上炖着的瓦罐飘出当归黄芪的香气。
“我妈以前在乡卫生院熬中药,用的就是这种瓦罐。”
他夹起一块腊肉,油花在瓷盘里晕开,“她总说我考上大学就不用再闻中药味,结果...”
他的筷子重重磕在碗沿,汤汁溅到桌布上,洇出深色的斑点。
李功平把剁椒鱼头转到他面前:“吃你的鱼,剁椒能治矫情病。”
他忽然从裤兜里掏出军用火柴,“嗤”地划亮一根,点燃的火柴梗在我们面前晃了晃,说道:“知道为啥总带这个吗?我爷爷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就靠这种火柴点火做饭。”
火苗映着他的瞳孔,“现在轮到我用它点燃青春的战火。”
周攀用筷子尖戳了戳蒸腊肉的腊八豆:“这豆子发酵得恰到好处,霉菌在缺氧环境下产生的乳酸,能中和腊肉的咸腻。”
他忽然转头问老王:“您这豆子是自己腌的吧?如果用紫外线灯照射杀菌,保质期能延长三倍。”
老王端着新炒的空心菜从后厨出来,笑得围裙直抖:“书呆子,我们乡下人只知道豆子越臭越下饭。”
我望着墙上斑驳的食客留言,其中一条用红笔写着:“1998年夏,科大七剑客在此结拜。”
旁边贴着张泛黄的照片,七个男生举着啤酒瓶,背后是岳麓山的红叶。
周攀推了推眼镜:“根据墨迹氧化程度,这留言至少有一年了。”
他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中学物理教案设计》,在扉页画起分子运动示意图。
“就像这些啤酒分子,扩散到空气里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午后的岳麓山像块浸透水的绿绸,蝉鸣在树叶间织成密网。
李功平走在最前面,新买的硬底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周攀蹲在穿石坡湖边,镜片上蒙着水汽:“你们看,湖面的涟漪形成了菲涅尔衍射条纹。”
他捡起块鹅卵石扔进水里,波纹扩散时恰好被一缕阳光截断,“如果用激光笔照射,能在对岸的岩壁上投射出完美的明暗相间图案。”
田诗贵忽然把校徽扔进湖里,金属表面折射的光斑在水面跳跃:“就让它沉到湖底,当条自由自在的鱼。”
路过黄兴墓时,李功平突然立正敬礼,帽檐上的汗水滴在花岗岩墓盖上。
“辛亥革命那年,黄兴带着敢死队冲锋,子弹打光了就用大刀。”
他的手指抚过墓前的青铜鼎,“现在轮到我们这代人,用知识和热血冲锋陷阵。”
田诗贵忽然踢到块松动的石板,踉跄着扶住墓碑:“冲锋?我连毕业证都快冲没了。”
万景园的月季开得正盛,周攀摘下片花瓣夹进教案本:“花瓣的红色是花青素在酸性环境下的显色反应。”
他忽然抬头望向山顶,说道:“等会到了云麓宫,我们可以用望远镜观测橘子洲头的毛泽东雕像,那座雕像的比例符合黄金分割...”
话没说完就被李功平打断:“少啰嗦,先追上田诗贵!”
田诗贵已经甩开我们二十米远,他的白衬衫被汗水浸透,后背印出大片盐渍。
经过白鹤泉时,他忽然捧起泉水洗脸,水珠顺着眉骨上的淤青滑落:“这水真凉,像她给我敷冰袋时的温度。”
他望着泉边石碑上的“白鹤泉”三个字,说:“知道吗?她考研面试那天,我在图书馆守了整宿,就为查《楚辞》里关于白鹤的典故。”
登上云麓宫时,暮色正给橘子洲头镀上金边。
周攀从帆布包里掏出自制的简易望远镜,镜筒是用牛皮纸卷的,镜片来自实验室的报废显微镜。
“快看,毛泽东雕像的轮廓像不像艘破浪前行的巨轮?”
他调整着焦距,“根据视差法计算,我们现在的海拔高度是 295米,距离橘子洲头约 1.8公里。”
李功平忽然扯开领口,露出结实的锁骨:“来首《沁园春?长沙》怎么样?”
他的声音混着山风撞向天际:“独立寒秋,湘江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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