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夏末的霸道,透过教学三楼西侧那扇擦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蛮横地倾泻下来,在崭新的、泛着油亮的深绿色课桌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的锋线。空气里浮动着樟树的淡香、暑假新刷墙漆的微呛,以及一种只有开学第一天才会有的、由无数陌生喧嚣混杂成的特殊声浪——奔跑的脚步声、拖拽桌椅的刺耳摩擦、少年人拔高变声的嬉笑、女生们聚在一起压低却仍显雀跃的交谈。
陈默坐在靠窗第四排,被笼罩在光影分割的暗处。他微微缩着脖子,像是要把自己藏进那件略显宽大的新校服衬衫里,目光低垂,落在桌面上一道不知被哪届学长留下的、极细小的划痕上。他讨厌开学,尤其讨厌这种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地重新结盟,而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一样的时刻。耳边是沸腾的“嗡嗡”声,他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帆布书包的边角。
“喂,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
一个清亮,带着点儿恰到好处的礼貌,却并不怯懦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喧嚣湖面的石子,轻轻敲碎了笼罩着他的无形屏障。
陈默猛地抬头。
光影恰好晃了一下。
一个女生站在他旁边的座位过道旁,微微歪着头看他。她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那件白色的短袖衬衫,袖口规整地挽到肘部,露出了一截晒成健康小麦色的小臂。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清透的琥珀色,像含着一汪被阳光晒暖的溪水。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额角,显然是刚跑过一段路。
见陈默只是愣着,没回答,她也不尴尬,嘴角自然地向上弯了弯,又用下巴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重复了一遍:“这个座位,有人吗?”
“没…没有。”陈默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书包从旁边椅子上挪开,动作快得甚至带了点慌乱。
“谢谢。”她利落地坐下,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清香的味道轻轻飘过来。她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袋、笔记本,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活力,与陈默的紧绷形成鲜明对比。
教室里的喧闹还在继续。班主任还没来,大家抓紧最后的时间社交。前排几个男生已经在交换暑假玩的游戏ID,后排几个女生则在兴奋地讨论刚结束的某档爆款网综里的偶像,言语间充斥着“pick”、“出道位”、“打投”之类的热词。
陈默和她,像被无形玻璃隔开的两座孤岛。他正襟危坐,目光不知道该放哪里。她却很自在,拿出手机飞快地打了几行字(大概是在跟朋友报备座位),然后也安静下来,目光好奇地扫视着新教室——斑驳的黑板边角,掉了字的“勤奋守纪”标语,还有窗外那棵枝条快伸进教室的老樟树。
沉默在发酵。
陈默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同班同学,又是同桌,开场白无非是“你哪个初中毕业的?”“家住附近吗?”。但他喉咙发紧,每一个预设的句子在脑海里盘旋一圈后,都显得无比愚蠢和刻意。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跳动声。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他心脏一紧,是在笑他吗?笑他的僵硬和古怪?
他忍不住偷偷侧目看她。
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操场上,高一的新生正在教官的哨声下练习站军姿,一个个晒得脸颊通红,表情苦不堪言。她的笑意,原来是给他们的。那是一种带着些许同情,又有点“幸好我已经熬过来了”的狡黠笑容。
陈默莫名松了口气。
“咳,”她突然转过头,目光猝不及防地和他偷瞄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陈默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弹开目光,耳根发热。
“那个,”她好像没在意他的窘迫,反而指了指他桌上学校统一发放的信封,“你的那份材料里,有那张‘学生情况登记表’吗?我的好像漏掉了。”
“啊,有的。”陈默如蒙大赦,终于有一个明确指令可以执行,能有效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赶紧低头去拆自己的信封,因为有点紧张,手指居然有些不听使唤,撕了两下才打开。
他抽出那张粉红色的表格,递给她。
“谢谢!”她接过去,笑容更真切了些,“开学流程太乱了,差点漏掉。谢啦,同桌。”
同桌。
这个词被她用一种轻快而自然的语调说出来,仿佛一下子就把某种随机分配的、冰冷的位置关系,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不客气。”陈默小声回应,感觉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零点一毫米。
她拿起笔,开始填写表格。陈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握笔的手吸引。她的手指纤细而长,指甲剪得干净整齐,写字时手腕悬空,姿态很好看。阳光跳跃在笔尖,留下移动的光斑。
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阵更大的骚动,似乎是班主任终于要来了。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各自的座位,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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