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火辣辣地疼。林夕沿着杂草丛生的土路狂奔,身后遥远的警笛声是催命的符咒,手心里那两个合二为一的U盘外壳,则像一块灼热的炭。
她冲上省道,拦下的一辆运菜农用三轮车。发动机轰鸣,夹杂着泥土和蔬菜清冽的气息,将她带离那片令人窒息的林区。开车的老师傅絮叨着今年菜价不好,抱怨着化肥涨价太快,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烦恼,此刻听在林夕耳中,却有一种不真实的平静。她蜷在车厢角落,沾着泥点的青菜叶蹭着她的裤脚,阳光刺破晨雾,照亮她苍白手指紧握的金属外壳——那上面,两个微小的孔洞严丝合缝地对接着,仿佛一个沉睡的密码,等待着唤醒的时刻。
师傅提到的“化工厂那边最近又不太平”,像一根针,轻轻刺破这虚假的平静。她意识到,自己仍身处风暴边缘,只是暂时滑入了风暴眼的短暂宁静。
进入市区,人潮裹挟着她前行。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巨大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安全生产月”的宣传片,画面里官员们笑容得体,与灰隼口中“层级高到超乎想象”的保护伞形成狰狞的对照。这种无处不在的割裂感,让她无所适从。
“找一个绝对公开的、众目睽睽之下的地方躲起来。”灰隼的话在耳边回响。
她的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停在了一所中学的门口。正是课间操时间,广播里播放着那套她做了整整三年的《舞动青春》,熟悉的旋律穿越时光,裹挟着粉笔灰的味道和少年们奔跑的汗水气息,扑面而来。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们鱼贯而出,脸上洋溢着被学业压榨却依旧蓬勃的朝气。他们讨论着昨晚的综艺,抱怨着即将到来的月考,分享着偷偷藏起来的零食。
这一切,离那个充斥着背叛、追杀与血腥真相的世界,如此遥远。却又如此熟悉。曾几何时,她和陈默,也穿着这样的校服,淹没在这片蓝色的海洋里。那时,他沉默寡言,眼神却尚未被仇恨冰封;她懵懂无忧,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解不出的数学题和父亲偶尔的唠叨。
她混在访客的人流中进入校园,心跳渐渐平复。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高三教学楼三楼最东侧的那间教室。那是他们曾经的班级。
教室门没锁。推开门,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将一排排空置的课桌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微尘,混合着旧书本和木质桌椅特有的气味。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走到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这是陈默曾经坐过的地方。
她坐下,指尖轻轻拂过桌面。上面覆盖着一层新的划痕与幼稚的涂鸦,早已覆盖了当年的痕迹。可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那个清瘦的少年,总是微微蹙着眉,要么在奋笔疾书,要么就望着窗外那棵老樟树出神。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那时她不懂,那沉默背后,是妹妹死于非命的巨大悲恸,是母亲离奇葬身火海的彻骨寒凉,是一个少年在瞬间被剥夺所有的绝望。她只以为那是青春期的酷。她甚至还曾和同桌小声议论过:“你看陈默,是不是在装深沉啊?”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何其浅薄,又何其幸运。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合体的U盘,冰冷的金属触感将她拉回现实。这小小的物件,连接着陈默父亲悲壮的失败,连接着灰隼这些人不见天日的坚持,也连接着陈默背负的、几乎将他压垮的血海深仇。
她忽然明白了陈默将“密钥”留给她的真正含义。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变量”,更因为,在她身上,或许还残存着他早已失去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秩序和光亮。他是把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信任,连同这足以焚身的秘密,一同押注在了这片他曾短暂拥有、却又彻底失去的微光之上。
“吱呀——”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夕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警惕地看向门口。
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轮廓模糊。他似乎是跑着上楼的,气息还有些不稳。他一步步走进教室,皮鞋踏在老旧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回响。
光线随着他的走近,逐渐勾勒出他的面容——深刻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以及那双……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震惊,不解,担忧,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更深层的东西。
是陈默。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为了找她,费尽了周折。
“你……”林夕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更多声音。她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这个充满他们共同回忆,却也充满他痛苦根源的地方。
陈默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没有明显外伤,然后,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牢牢锁定了她紧握的右手。
“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擅自离开安全屋,有多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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