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
老严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林夕的心湖,漾开的却不是涟漪,而是刺骨的寒意。周文斌,那个儒雅面具下藏着蝎子毒刺的男人,那个一切悲剧的源头之一,竟然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际,在一切的起点——星华厂爆炸的废墟上,指名道姓地等她?
这绝非忏悔,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最后的摊牌。一种直觉告诉林夕,那里等待她的,不是真相的和盘托出,而是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书房内,林天明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嘶声道:“不能去!夕夕,那是陷阱!他疯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的恐惧真实而剧烈,几乎要冲破调查组的压制。
王振海则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眼神深处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仿佛在急速权衡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老严的目光如同磐石,不受任何干扰。他看向林夕,没有命令,没有建议,只有冷静的陈述:“情况如此。去或不去,决定权在你。我们会做最周密的部署,但无法保证绝对安全。他有他的条件——只和你谈,并且,要求我们的人在一定距离外等候。”
这是一场赌局。赌注是最终的真相,也可能是她的生命。
林夕站在那里,晨曦透过窗户,在她沾染灰尘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金。她想起了陈默跳下管道引开追兵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了灰隼将存储件交给她时沉重的托付,想起了父亲此刻崩溃的哀求,更想起了那些永远定格在十年前那场爆炸中的、无辜的亡魂。
逃避,或许能换取安全,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都可能功亏一篑。周文斌选择在那里等她,本身就传递着一种扭曲的、最后的“仪式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逃亡的硝烟味和父亲书房的陈旧纸张气息。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迎上老严的目光:
“我去。”
星华厂老厂区,在破晓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比夜晚更加触目惊心的残破。扭曲的钢架如同巨兽的骸骨,指向灰白色的天空;焦黑的断墙沉默矗立,记录着瞬间毁灭的暴力;荒草从裂缝中顽强钻出,试图掩盖却更凸显了这片土地的伤痛。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铁锈、化学残留和淡淡腐殖质的特殊气味,比地下通道中更加浓郁,无声地诉说着十年的遗忘与悲怆。
警戒线已经在外围拉起,调查组的人员和部分增援的干警隐伏在有利位置,枪口与镜头,都对准了那片核心废墟区域。
林夕独自一人,踏过坑洼不平、散落着碎砖和锈蚀零件的地面,走向记忆中被标记为原原料罐区的位置。每走一步,脚下传来的触感都仿佛踩在历史的伤疤上,沉重而刺痛。她仿佛能听到十年前那个灾难日的尖叫与轰鸣,能感受到烈焰舔舐空气的灼热。
在一段相对完整、却布满爆炸冲击痕迹的混凝土平台前,她看到了周文斌。
他背对着她,穿着一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熨帖整洁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望着那片曾是主要爆炸点、如今只剩一个巨大凹陷和扭曲金属的区域,仿佛在凭吊什么。晨风吹动他额前的几丝白发,竟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悲凉?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没有亡命之徒的狰狞,也没有阴谋败露的仓皇。依旧是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不再是平日的温文尔雅,而是一种看透一切的、带着浓重疲惫与某种偏执疯狂的平静。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
“你来了,林夕。”他的声音平稳,像是在招呼一个熟悉的晚辈,“比我预想的要快,也……更勇敢。”他的目光落在林夕空空如也的双手上,笑意更深,“没带录音设备?很好,看来你是真想听听一个……即将谢幕的老人的真话。”
“真话?”林夕在距离他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能听清对方说话,也留有反应的空间。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上显得有些单薄,却毫不退缩:“你的真话,值那么多条人命吗?值陈默家破人亡吗?”
周文斌没有直接回答,他抬手,指了指那片爆炸核心区,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抽离了情感的叙述感:“十年前,就在这里,十九个人,瞬间就没了。其中还有好几个,是跟着我从实验室一路走出来的老伙计。”他顿了顿,镜片反着光,“你知道吗?最初,我们真的只是想降低成本,提高一点利润。那个替代原料,理论上……风险是可控的。”
“但理论和现实是两回事!”林夕忍不住打断他,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看了陈叔叔的记录!他一次次警告过你们!”
“是,他警告过。”周文斌坦然承认,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赞赏,“陈建国,他是个天才,也是个……不识时务的傻子。他太较真了,不懂得有些底线,在巨大的利益和……来自上面的压力面前,是可以灵活变通的。”他特意加重了“上面”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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