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流光溢彩如同一条温暖的河,试图将车内的人也裹挟进这平凡的安宁里。然而,那条关于父亲“未完整核心技术手稿”的新闻字幕,以及陈默食指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颤动,像两颗投入林夕心湖的石子,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表面。
他没有睡着。或者说,那则新闻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伪装的平静。
林夕没有立刻追问。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从陈默看似沉睡的侧脸,移到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那些熟悉的街道、商铺、广场舞的人群……一切似乎都恢复了秩序,可她深知,有些伤痕刻在骨子里,有些秘密沉在时光深处,并非一场正义的胜利就能彻底抹平或揭开。
她想起父亲林天明在信里提到的,陈建国叔叔当年不仅是坚持原则的安全专家,更是一位对技术有着近乎痴迷追求的工程师。星华厂早期的一些技术改造,都凝聚着他的心血。那份“未完整”的手稿,或许是他倾注了最后希望的、不同于旧工艺的新方向?它为什么会“下落不明”?陈默知道它的存在吗?他为何……只字未提?
疑问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车厢内无声涌动。
陈默被暂时安置在调查组提供的一处过渡性住所,一个简单但设施齐全的一居室。这里比安全屋多了几分生活气息,但依旧带着一种临时和不确定的疏离感。
林夕帮他整理着不多的行李,将洗好的衣物放进衣柜。陈默则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小区里玩耍的孩子们,他们的笑闹声隐约传来,与他周身沉寂的气息格格不入。
“那个手稿……”林夕最终还是开了口,她没有转身,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像是随口一问,“新闻里说的,你之前知道吗?”
窗边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只有衣柜门合上的轻微声响。
“……知道。”良久,陈默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带着一种被砂纸磨过的粗糙感。
林夕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他依旧背对自己的身影:“很重要?”
“……嗯。”
“在哪里?”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久到林夕以为他不会回答,正准备将这个问题暂且搁置时,陈默却缓缓转过了身。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有挣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
“它不该被找到。”他最终吐出这样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夕愣住了:“为什么?那是陈叔叔的心血,也许对现在的环保技术有重要价值……”
“心血?”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苦涩的弧度,打断了她,“我父亲的心血,换来了什么?家破人亡?十年的污名?”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悲愤,“那些冠冕堂皇的追授、表彰……能换回我妹妹的笑声?能让我母亲活过来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锁住林夕,那里面是十年积郁的伤痛铸就的偏执壁垒:“所有人都只看到他留下的‘证据’,看到了扳倒仇人的价值。可有谁真正在乎过,他作为一个工程师,真正想守护和创造的东西?那份手稿……是他最后的‘干净’的东西了。我不想它再被卷进任何是非里,不想它被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利用、玷污!”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胸膛起伏着,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守护着最后一片视为净土的领地。
林夕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破碎的执拗,心中所有的疑问都化为了无声的心疼。她明白了。那份手稿对他而言,早已超越了技术本身。它是父亲未被污染的理想缩影,是黑暗十年中唯一纯净的念想,是他必须用沉默去守护的、对父亲纯粹一面的最后祭奠。
她不再追问手稿的下落。她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布满痛楚的眼睛,轻轻握住了他紧握的、指节泛白的拳头。
“好。”她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我们不找。让它留在该留的地方。”
陈默紧绷的身体,在她温热的掌心包裹和这句简单的承诺下,一点点松懈下来。他眼中的激烈情绪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以及一丝……被理解的微光。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无尽黑暗漂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真的平静下来。林夕开始回杂志社处理积压的工作,尝试着重新接轨正常的社会生活。同事们或好奇或关切地询问,她都只以“家里的事处理完了”简单带过。坐在熟悉的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她却时常走神,脑海中交替浮现废墟的黑暗、陈默沉默的侧脸,以及那份象征着纯净与伤痛、不知所踪的手稿。
陈默则大部分时间待在住所里,他需要时间适应这种无需逃亡、无需警惕的生活。他开始尝试走出房门,在小区里散步,去附近的超市购买简单的食物。他依旧沉默寡言,但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感,在缓慢地消减。有时,他会站在家电维修铺前,看着老师傅拆卸旧电器,一站就是很久,仿佛在那些精密的元件和电路里,能找到与父亲、与过去那个尚存温情的世界的微弱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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