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薄如蝉翼,悄然漫过青石板路,将“多宝阁”门前几株老柳染上淡淡的金边。空气里弥漫着隔夜露水浸润草木的清气,沁人心脾。多宝阁内,却早已不是往日的静谧。几个年轻身影,穿着干净利落的短褐,穿梭于博古架与条案之间,动作带着初生牛犊的生涩,却也透着一股子蓬勃的干劲。他们或轻手轻脚地拂拭器物上本不存在的微尘,或小心挪动着沉重的木箱,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角落里那两尊“镇阁之宝”。
臻多宝端坐在他那张宽大的、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的紫檀木桌后。桌面上,一柄素面紫砂壶嘴吐着袅袅白气,氤氲了他线条柔和的脸庞。他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慈祥的暖意,越过书页,悄然落在那几个忙碌的年轻人身上。那眼神,如同春日暖阳拂过初绽的新芽,饱含着期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手。他身侧侍立着两个弟子,左首的林青,身量颀长,面容沉静,眼神专注时如同古井无波;右边的石小满则身形略显单薄,眼珠灵动,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机灵劲儿,此刻正微微踮着脚,伸长脖子看着大师兄的动作。
多宝阁的侧门外,隔着一道爬满藤萝的月亮门,便是赵泓那处简朴却开阔的院落。此时,那方天地里空气紧绷,与多宝阁内氤氲的古物气息截然不同。清越而带着金石之质的呼喝声整齐划一地响起,如同惊雷初绽,震得院中老槐树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十来个精悍的年轻后生,清一色紧束的靛蓝劲装,腰扎板带,在晨曦中拉开架势,拳脚生风,演练着最基础的拳架。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额前的碎发,沿着年轻、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脚下的泥土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每一次发力都带着破风的锐响,显示出非同寻常的刻苦。
赵泓如标枪般挺立在院角一方青石之上,身形凝定如山。他双手负于身后,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场中每一个年轻的身影。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唯有专注与审视,如同铁匠在淬火前审视每一块通红的铁胚。
“陈大勇!”赵泓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呼喝声,带着一种冷硬的质感,砸在院中。
队列最前方,一个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少年闻声猛地一顿,收住一个刚猛的冲拳,动作略显滞涩,气息也微微紊乱。他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紧张,挺直了胸膛应道:“师父!”
赵泓并未移动分毫,眼神却牢牢锁在他身上:“‘虎扑’之势,讲求身如崩弓,意透指尖。你方才那一拳,力散于臂膀,意滞于胸腹!心中可有杂念?”
陈大勇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额上汗珠滚落得更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气息,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惭:“师父,弟子……弟子方才想着昨个儿南街李婶子家的鸡又给野狸子叼走了一只,琢磨着今晚是不是该去她家院墙外头多巡两圈……”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不妥,头垂得更低了。
场中隐隐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闷笑,旋即又在赵泓目光扫过时化为一片死寂。
赵泓并未动怒,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身形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青石上已空空如也。下一刻,赵泓那高大沉稳的身影已立在陈大勇面前,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守护之心,是好的。”赵泓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一个弟子的耳中,“然武者之念,贵在纯一。临敌之际,一丝杂念便是破绽,一念分神便成死穴!手中无刀,心中亦不可有尘。”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你们手中练的是拳脚,心中修的,却是‘守护弱小、明辨是非’这八个字!这八个字,比什么绝世武功都重!都给我记到骨头缝里去!”
他话音落下,院中再无半点杂音,只有愈发沉重的呼吸和拳脚破空的风声,带着一种沉凝的力度。少年们眼神中的懵懂与一丝残留的嬉笑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专注。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仍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月亮门那边传来。林青的身影出现在门洞下,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素白棉布小心包裹的物件,步履稳健,径直走向臻多宝的书案。他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石小满,脸上混杂着兴奋与紧张。
“师父。”林青在书案前站定,声音清朗沉稳,双手将布包稳稳托起,置于案上,“前日收来的那只‘嘉佑年制’款双耳瓶,我和小满已按您点拨的法子,将那道冲口重新处理过了。只是……弟子们愚钝,于其胎骨、釉色及款识细微处,尚有几点不明,心中委实难安,恳请师父再指点一二。”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揭开覆盖的白布。
布包褪去,一只造型古朴雅致、线条流畅的双耳瓶显露出来。瓶身釉色莹润,青中微微泛灰,瓶腹一侧,一道原本狰狞的冲口裂纹已变得细若游丝,不凑近细看几乎难以察觉,显见修复手法极为高明。那圈足底部,清晰地落着“嘉佑年制”的楷书款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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