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在敲定了北疆“有限开禁”的大政方针后,终于渐渐熄灭。但那份决议带来的余波,却在几位皇子和重臣的心中,久久激荡,难以平息。尤其对太子肖敬潍而言,父皇看似平衡的决断,实则将一副沉重的担子,和一根尖锐的刺,同时压在了他的心头。
回到东宫,已近子时。肖敬潍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显德殿中。窗外秋雨又起,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琉璃瓦,更添几分孤寂与寒意。父皇将拟定章程的统筹之责交给他,是信任,也是考验。他必须做好,不能让父皇失望,更不能让朝野上下挑出错漏。然而,三弟梁王负责具体的税则和名录厘定,这几乎是将“有限开禁”策略中最核心、也最容易出政绩(或出纰漏)的部分交给了他。以三弟的性子和他身边那群激进派幕僚的风格,他们会提出怎样苛刻的税则?又会将多少敏感物资列入交易名录?会不会为了“开源”和“功绩”,而埋下隐患?
更让他心中难以安宁的,是父皇那句“北疆之事,便如此定下”背后,所传递出的信号。父皇的身体,近年来已大不如前,这是朝野心照不宣的秘密。此次对北疆夷狄采取如此进取(甚至有些冒险)的策略,是否意味着父皇想在……之前,为王朝,或者为他这个太子,解决一些边患,积累一些资本?还是说,父皇有意借此机会,进一步扶植三弟,制衡自己?
思绪纷乱如麻。肖敬潍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源自心灵深处的无力。他想起小时候,三弟敬宏总是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着“大哥”,淘气惹祸后,又躲在他身后寻求庇护。那时的兄弟之情,何等纯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情分里,掺杂了太多权力、利益和身不由己?
“由不得自己……” 他再次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象征着太子身份的蟠龙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是太子,是国本,他的身后是叶阁老、毛布楚、钟豫,是无数将身家性命、家族荣辱系于他身的东宫属官、门人故旧。他不能退,也无路可退。那个位置,他放不了,也不能放。这不仅关乎他个人的野心,更关乎身后无数人的生死荣辱。
但,难道就一定要走到兄弟阋墙、你死我活的那一步吗?御书房中,三弟提出那激进策略时眼中闪过的锐利光芒,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害怕,害怕有一天,那光芒会指向自己。
“不行!”肖敬潍猛地站起身,在空旷的大殿中来回踱步。雨声渐密,敲打在他的心上。“我必须和他谈谈。就我们兄弟两个,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哪怕……哪怕只是探探他的口风,哪怕只是求得一个表面的承诺,也好过这样互相猜忌,在父皇和朝臣的注视下无声较量。”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疯长。他再也坐不住了。
“林伴伴!”他扬声唤道。
一直侍立在殿外阴影中的大太监林连立刻悄无声息地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更衣,备车,去梁王府。”肖敬潍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然。
林连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此时已是深夜,雨势不小,太子竟要亲赴梁王府?这于礼不合,更易惹人非议。但他深知太子的脾性,一旦决定,难以更改。他躬身低声道:“殿下,夜已深,雨又大,是否明日……”
“就现在。”肖敬潍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轻车简从,不必惊动太多人。”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林连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不多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数名便装侍卫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东宫侧门,融入燕都夜雨迷离的街道。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肖敬潍坐在微微摇晃的车厢内,闭目养神,心中却波澜起伏。此去,是福是祸?他能从三弟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吗?
梁王府,临水轩。
与东宫的肃穆庄重不同,此处依旧弥漫着一种慵懒随意的气息。烛光柔和,熏香袅袅,梁王肖敬宏只穿着一件宽松的月白澜衫,斜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玉核桃,神情惬意。两名俏丽的侍女跪坐在榻边,一个轻轻为他捶腿,另一个则剥着晶莹的葡萄,小心地喂到他嘴边。
满伯圭坐在下首的圈椅中,面前摆着一杯清茶,看着自家殿下这副做派,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出声劝阻。他深知,这看似荒诞不经的表象下,藏着怎样一颗缜密而敏锐的心。
“殿下,太子此番力主严控,陛下却采纳了您的‘有限开禁’之策,虽让您参与章程拟定,但统筹之权仍在太子手中。看来,陛下圣心,仍在平衡二字。”满伯圭缓缓开口道。
肖敬宏将一颗葡萄吞下,漫不经心地道:“平衡?呵,老爷子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北疆这块硬骨头,利益大,风险也大。成了,是大哥统筹有功;败了,是我这献策之人急功近利。老爷子这手算盘,打得精啊。” 他嘴上说着抱怨的话,眼中却并无多少沮丧,反而有几分跃跃欲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