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时,苏绣云正对着妆镜描最后一笔黛眉。镜中女子鬓边斜插一支点翠步摇,孔雀蓝的翠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尾端的珍珠垂在颊边,映得肌肤愈发莹白。这是三日前从城南“绣云阁”定制的新品,柳掌柜特意说这步摇的翠羽取的是江南春燕的尾羽,灵动得很。可当烛火掠过镜沿,折射的微光里,她忽然瞥见自己藕荷色襦裙的领口处,嵌着个极细的金属反光点——那绝不是云锦本身的暗纹,更不是步摇垂落的流苏,倒像是针尖大小的琉璃在发光。
“姑娘,李公子的马车已在巷口候着了。”丫鬟春桃捧着绣帕进来,鬓边的绒花随着脚步轻轻晃动,见苏绣云指尖悬在眉梢迟迟未落,忙踮脚细看,“是步摇戴歪了?奴婢给您理理?方才李公子的仆从还来问,说要不要先去西街的戏楼占个好位置。”
苏绣云缓缓摇头,指尖如拈花般轻轻抚过领口暗纹,那点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极了冬日里屋檐下的冰棱:“去把上周在绣云阁做的那件月白披风取来,我要再去趟铺子。”她记得清楚,这件披风的领口内衬是昨日取回时才添的暗扣,当时柳掌柜还笑着说这是新创的“护颈扣”,说是近来富贵人家都兴这个,难不成是……那暗扣里藏了东西?
绣云阁的木门刚吱呀推开,檐角的铜铃便叮当作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掌柜柳氏立刻从柜台后堆着笑迎上来,手上还沾着银灰色的丝线,指尖捏着枚未绣完的玉兰花:“苏小姐稀客,是上周的披风不合身?按理说不会呀,您的尺寸我亲自量的,肩宽一尺八,腰围二尺一,分毫不差。”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不自然,目光总越过苏绣云的肩头,往巷口的方向瞟,像是在等什么人。
“柳掌柜的手艺自然好,”苏绣云的目光漫过柜台前的紫檀木镜架,镜面擦得锃亮,连墙角蛛网都照得分明,隐约映出她身后试衣间的竹帘,竹帘上绣的并蒂莲被磨得有些发白,“只是昨日穿披风时,总觉领口有东西硌着,想请掌柜看看内衬的暗扣是不是没缝好,蹭得脖颈有些痒。”
柳氏的笑容僵了一瞬,指节捏着账本微微发白,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她忙扬声唤伙计:“阿福,快带苏小姐去后间试衣房,我亲自给您瞧瞧。”试衣间的竹帘刚落下,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铜锈味,苏绣云忽然转身按住镜沿——方才在门外她就注意到,这面镜子比寻常试衣镜厚了半寸,镜架与墙壁的缝隙里,似乎藏着几缕细如蚕丝的铜线,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线头还沾着些许木屑。
“掌柜的镜子倒是别致,”苏绣云指尖敲了敲镜面,发出清脆的闷响,不像寻常玻璃镜那般脆生,“我家也有面紫檀木镜架,是家父从苏州带回的,只是镜架后该有个暗格放香料,熏得衣物都带着清雅香气,您这镜子……怎么是空的?连点香灰都没有。”
柳氏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手里的银剪“哐当”掉在地上,滚到苏绣云脚边,剪尖还沾着半截丝线。就在这时,试衣间的布帘被猛地掀开,苏绣云的表哥沈砚之带着两个捕快站在门口,腰间的双鱼玉佩还在随着急促的呼吸晃动,他刚从衙门赶来,官服的下摆还沾着尘土:“表妹,你遣人送的字条说这里有异,可是这面镜子?”
捕快上前卸下镜架,木榫分离的声响里带着金属摩擦的咯吱声。果然在夹层里找到个铜制小匣子,匣子上刻着繁复的西洋花纹,匣子里藏着个指甲盖大小的黄铜装置,镜头处嵌着粒晶莹的琉璃珠,透着幽光,连着细如发丝的铜线蜿蜒通向隔壁房间,铜线外裹着层油纸,防潮得很。柳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唯有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衣襟洇出深色的水痕,混着方才沾到的丝线,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沈砚之拿起那装置对着光细看,眉头越皱越紧,指尖捏着装置边缘的齿轮:“这是西洋传来的窃视镜,上个月知府大人的案卷里提过,说是洋人用来观察星象的玩意儿,竟被改成了这等龌龊东西。它能把镜前景象透过铜线映到隔壁的琉璃镜上,连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上周城西张员外家的小姐,就是在试衣时被人偷描了画像,如今那画像竟被刻成木板,出现在赌坊的春宫图上,张员外气得当场吐血,卧床不起。”
苏绣云的心猛地一沉,后颈泛起一阵凉意。她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取回披风时,曾见柳氏的侄子柳二在后院柴房门口鬼鬼祟祟,怀里捧着个盖着黑布的木盒,见了她就慌忙往库房躲,木盒边角还露出半张画纸,上面似乎是红色的裙角。她俯身看向瘫在地上的柳氏:“掌柜的,你侄子柳二近日是不是常往城外跑?尤其是天黑之后?我昨日见他往东门方向去了,手里还提着个沉甸甸的盒子。”
柳氏猛地抬头,泪水混着脂粉淌成两道沟壑,睫毛上挂着泪珠颤巍巍的:“是……是他前阵子去赌坊输了五十两银子,被催债的堵在门口,那伙人说只要按他们说的做,就免了他的赌债,还送他两亩地……我、我只当是装个香料盒引客人,哪知是这龌龊东西!我对天发誓,我没见过什么画像啊!每次柳二送东西,都不让我靠近库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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