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将那枚从林鹤年书房暗格中找到的铜制香篆轻轻放在案头,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纹路,窗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迅速将香篆收入锦盒,转身时正撞见苏曼卿扶着门框喘气,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在她藕荷色的衣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往日里总是带着暖意的眼眸此刻盛满惊惶,连握着门框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他醒了?”沈砚之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她颤抖的指尖。昨夜林鹤年在书房突发惊厥的情景仍在眼前晃动,老人倒在散落的古籍间时,枯瘦的手指还紧紧攥着半张泛黄的药方,纸张边缘已被冷汗浸得发皱。空气中弥漫的檀香余味至今未散,只是此刻闻来,那原本温润的香气里竟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甜腻,像是混了蜜的毒药。
苏曼卿点点头,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刚喝了安神汤,却总说看见青面獠牙的影子在梁上爬。”她抬手按住胸口剧烈喘息,帕子捂在唇上的瞬间,喉间溢出压抑的咳嗽声。待她放下帕子时,沈砚之清楚地看见素白的丝帕中央,洇出一点暗红的血痕,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得人眼睛发疼。“沈先生,那香薰……会不会真有问题?”
沈砚之掀开锦盒,铜篆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镂空的花纹间还残留着细微的粉末,他用指尖捻起一点轻嗅,檀香的醇厚中竟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苦涩。这味道让他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林府偏院见到的场景:药童打翻的药罐里,残留的药渣中混着几缕深褐色的纤维,当时只当是熬药时不慎落入的杂物,此刻想来却与香篆凹槽里残留的粉末颜色惊人地相似,连那若有似无的苦涩都如出一辙。
“取一盏昨日燃过的香灰来。”他转身走向博古架,指尖划过一排青瓷香瓶。这些香瓶皆是官窑珍品,瓶身釉色温润如玉,可最底层那只描金胆瓶却透着异样——原本该紧实贴合的桑皮纸封口边缘有被反复揭开的痕迹,还沾着几根极细的纤维,颜色与香篆里的粉末一般无二。揭开封口时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不同于寻常檀香的温润,反倒带着些微辛辣的草木气,钻入鼻腔时竟让太阳穴隐隐作痛,眼前甚至闪过片刻的眩晕。
药童捧着香灰进来时,正撞见沈砚之将银簪浸入香灰。那是一支成色极佳的纹银簪子,针尖在晨光中泛着亮泽,可没入香灰不过瞬息,针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如同被浓墨浸染。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惊慌的通报声,那声音里带着哭腔:“沈先生!老爷说要见白先生,说只有白先生的‘安神香’能救他!再晚就来不及了!”
沈砚之捏着银簪的手指猛地收紧,银簪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白敬之为城中名医,与林鹤年相交三十余年,每月都会亲手调配安神香送来,说是能助老人安神定气。但上周白敬之刚借口为母亲祝寿离城,按路程算此刻本该在百里之外的乡下,林鹤年为何会突然点名要见他?更蹊跷的是,管家通报时眼神闪烁,目光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显然在刻意隐瞒什么。
苏曼卿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连声音都在发颤:“先生可知三年前城西药铺那场大火?”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的恨意,“当时葬身火海的药商姓周,正是白先生的远房表亲。而那药铺的账本上,最后一笔交易就是向林府供应檀香,数量足有寻常年份的十倍,却只收了半价。”
铜篆上的缠枝莲仿佛活了过来,在沈砚之眼中扭曲成火焰的形状。他快步走向内室,林鹤年正蜷缩在床角,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泛着青灰。老人枯瘦的指甲深深抠进床板,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口中反复念叨着:“不能烧……账本在第五页……火里有眼睛……它们都在看我……”
沈砚之掀开枕头,一本线装的《香谱》掉落在地。书页因常年翻阅而泛着油光,翻动时发出簌簌的声响。当翻到夹着信物的那一页时,一张信纸悄然飘落,上面用朱砂写着几味药材:紫檀三钱、安息香一钱、曼陀罗五分……墨迹在末尾处突然晕染开来,像是被水浸湿,最后一味药材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依稀可见“岭南”二字的笔锋,那遒劲的笔画与林鹤年平日的字迹截然不同。
窗外忽然起了阵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沈砚之抬头时,正看见对面屋脊上掠过一个黑影,那人穿着青色短打,动作矫健如狸猫,在灰瓦上一闪而过。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那人手中似乎还攥着个油纸包,包角露出的褐色物体,与香篆里的粉末颜色惊人地相似。他抓起铜篆便追出去,刚穿过回廊,却在月亮门边与一个人撞了满怀——白敬之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长衫下摆沾着泥土,袖口还划破了道口子,腰间药囊的系带断了半截,露出里面装着的油纸包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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