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几分缠绵,淅淅沥沥打在霍家老宅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霍砚白站在书房窗前,指尖捻着一枚刚从苏州绣坊取回的苏绣书签——碧色绸缎上用金线绣着半枝玉兰,针脚细密得连风都穿不透,这是他托人给远在德国的父亲霍明远准备的家书附件,想着父亲见了,或许能想起江南的春景。
“少爷,门房来报,说有位德国领事馆的信使求见,说是带了霍先生从柏林寄来的信。”管家福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霍砚白猛地回头,指尖的书签险些滑落。父亲去德国考察纺织机械已近三年,头两年还能三月一封家书,去年深秋后却断了音讯,他托了不少人打听,只说霍明远在柏林加入了一个研究东方织物染料的学会,行踪不定。此刻听闻有信来,心口那团悬了半年的焦躁竟像被雨浇透的棉絮,沉得发闷。
“请他进来。”霍砚白压下声音里的颤意,将书签塞进袖袋,转身时瞥见书桌上那只银质座钟——时针刚过下午三点,雨雾里的阳光昏昏沉沉,倒让这老宅更显寂静。
信使是个高鼻梁的年轻德国人,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手里捧着个深棕色的皮制信封,见到霍砚白便微微欠身,用生硬的中文说:“霍先生,这是您父亲霍明远先生托柏林领事馆转寄的信,还有一件随信物品。”他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个巴掌大的木盒,盒身刻着细密的欧式卷草纹,边角包着铜皮,看着有些年头了。
霍砚白接过信封,指尖先触到信封封口处的火漆——不是常见的家族纹章,而是一个模糊的“明”字,火漆边缘有些开裂,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他拆开信封,里面却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纸上的字迹是父亲惯有的瘦金体,却比从前潦草许多:
“砚白亲启:见字如面。柏林多雨,与江南不同,却总让我想起你幼时在绣坊后院追着蝴蝶跑的模样。我寄回的旧物你收好,表芯里的东西,待你能凭自己的本事打开,便知我为何迟滞归期。勿念,父字。”
寥寥数语,竟连一句近况都未提。霍砚白捏着信纸的手指收紧,纸角被攥得发皱——父亲素来谨慎,便是报平安也会详说日常,这般语焉不详,反倒让他心头的不安更甚。
“霍先生,霍明远先生托我转告,这木盒务必由您亲自开启,他说‘只有霍家的血脉,能解这表的机关’。”信使见他神色凝重,又补充了一句,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霍砚白点头道谢,送走信使后,快步回到书房,将木盒放在桌上。雨还在下,敲得窗棂咚咚作响,他盯着木盒上的卷草纹看了半晌,才伸手按下盒侧的铜扣——“咔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里面躺着一只银质怀表。
怀表比寻常的略大些,表壳上刻着霍家的族徽,边缘却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显然是被人经常携带。表盘是象牙制的,指针早已停摆,时针指着“三”,分针指着“十五”,倒像是刻意停在这个时刻。霍砚白拿起怀表,指腹抚过冰凉的表壳,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这只怀表放在书房抽屉里,他趁父亲不在时偷偷拿出来玩,被发现后还挨过一顿罚,那时父亲说:“这是你祖父留给他的,表芯里藏着霍家做绸缎生意的老底子,等你长大了才能碰。”
可此刻父亲却说“表芯里的东西”,而非“老底子”。霍砚白拧开表背的螺丝,将表芯取了出来——黄铜色的齿轮排列整齐,却在最中间的位置,夹着一小片薄薄的翡翠。
那翡翠只有指甲盖大小,呈半透明的淡绿色,边缘被打磨得极薄,隐约能看见里面嵌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霍砚白心头一震——这不是普通的翡翠,是“绣玉”!他曾在祖父留下的《织物图谱》里见过记载,说早年霍家绣坊有独门手艺,能将极薄的翡翠片与丝线绣在一起,制成的绣品在光下能显出血色纹路,可这翡翠片里嵌红线,却从未听说过。
他正想把翡翠片取出来细看,指尖刚碰到,怀表的齿轮忽然“咔啦”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机关被触动。霍砚白忙将表芯放回桌上,只见那翡翠片在光线下微微发亮,红线竟慢慢晕开,在翡翠片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半朵残缺的牡丹,花瓣边缘还带着锯齿状的缺口。
“这是……绣样?”霍砚白皱眉,他见过无数绣品,却从未见过这般用翡翠和红线构成的绣样。他忽然想起父亲信里的话“表芯里的东西,待你能凭自己的本事打开”,难道这翡翠片还有第二层机关?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那本《织物图谱》,翻到“绣玉”那一页,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小字:“绣玉需以霍家秘制的‘凝露’浸润,方可显其纹。凝露者,取端午晨露拌绣坊陈年花汁,置铜器中蒸三日夜……”
端午晨露早已过了时节,可绣坊的陈年花汁,库房里倒还有些。霍砚白快步下楼,直奔后院的库房——霍家早年开绣坊时,库房里存了不少制绣品的原料,花汁是用牡丹、栀子、兰草等鲜花捣制后密封发酵而成,能让丝线更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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