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月笙的指尖刚触到妆奁里那枚鎏金绣绷,颈间的皮肤突然泛起一阵灼热——不是痛,是像有团温火隔着皮肉慢慢烘着,连带着耳后那道淡得快要看不见的火印疤痕,都透出几分暗红。
她猛地垂手,铜镜里映出自己骤然发白的脸。这疤痕自她记事起便在,阿娘临终前只说是“小时候贪玩碰翻了烛台”,可方才指尖触到绣绷上那朵半成的“火莲纹”时,脑里突然炸出个碎片般的画面:黑沉沉的夜里,有团跳动的火光,还有个穿青布衫的女人,背对着她,手里举着根烧红的铁针,针尖上的火,正落在另一个小小的脖颈上。
“姑娘,该上妆了。”门外传来青禾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自打昨日从沈府赴宴回来,阮月笙就没怎么说话——沈老夫人席间盯着她颈间的疤痕看了半盏茶,末了叹一句“这火印,倒像极了当年‘绣魁’苏家的手法”,这话像根针,扎进了她心里。
阮月笙攥紧了绣绷,指节泛白。她自幼跟着阿娘学绣,阿娘从不让她碰火莲纹,也从不让她打听“苏家绣坊”。可去年在江南采买丝线时,曾有个老绣娘见了她的疤痕,惊得手里的线轴都掉了,嘴里喃喃着“苏家的‘烙绣记’,怎么会在你身上……”
“青禾,去把我那只描金漆盒拿来。”阮月笙的声音有些发哑。那漆盒是阿娘留的,锁了十几年,她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却从不敢打开——阿娘临终前说,盒里的东西,要等她“能绣出不开裂的火莲纹”时才能看。
青禾捧着漆盒进来时,见阮月笙正对着铜镜,用指尖轻轻抚着颈间的疤痕。那疤痕约莫一寸长,形如半朵蜷缩的莲花,边缘是极细的火燎痕迹,不仔细看,倒像枚别致的刺青。“姑娘,这疤痕……”青禾犹豫着开口,“昨儿沈老夫人说的‘苏家绣坊’,我听厨房的张妈说,三十年前是京里最火的绣坊,后来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绣魁苏玉娘也没了踪迹。”
阮月笙的指尖顿住。苏玉娘?这个名字她似乎在阿娘的旧账本里见过,夹在几页丝线采购记录中间,只写了“苏姐,欠绣线三斤,以火莲纹抵”。
她接过漆盒,铜锁已经生了锈,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块叠得整齐的青布帕子,帕子上绣着一朵完整的火莲,花瓣脉络里嵌着极细的金线,最妙的是花瓣边缘,竟像是被火轻轻燎过,泛着淡淡的焦色——这是苏家最出名的“火莲烙绣”,绣成后需用特制的火针轻点边缘,让丝线微微焦化,才能显出这般活色生香的模样。
帕子底下压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苏玉娘绣记”。阮月笙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拂过那行字,像是触到了阿娘当年写字时的温度。
翻开第一页,是娟秀的小楷:“永定十三年,入京,拜入苏家绣坊,师娘苏玉娘,授我火莲烙绣。师娘说,火莲纹要绣得活,需先懂‘火’——火能焚线,亦能凝线,就像人心,能碎,亦能韧。”
阮月笙的呼吸一滞。这字迹,分明是阿娘的!
她接着往下翻,一页页都是阿娘学绣的记录,直到永定十六年那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师娘要把绣坊传给我,说我是最懂火莲纹的人。可李大人上门了,说要师娘绣一幅‘百鸟朝凤图’,给公主做嫁妆,还说……要师娘用‘烙绣记’在绣品上留印。师娘不肯,说烙绣记是苏家绣坊的根,不能用在皇家器物上,那是‘贱了手艺’。”
“李大人恼了,说要烧了绣坊。师娘连夜把火莲烙绣的图谱抄给我,还把刚满周岁的小女儿抱来,说这孩子叫‘念笙’,让我带着她走。我问师娘为什么,师娘说,苏家的火莲纹不能断,这孩子的命,也不能断。”
阮月笙的眼泪突然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念笙……阿娘总叫她“月笙”,原来那是后来改的名字。
她猛地想起颈间的疤痕,颤抖着翻到下一页——那一页只有寥寥几行,字迹被泪水浸得模糊:“李大人的人来了,火从东厢房烧起来。师娘抱着我,把念笙护在怀里,可一根燃烧的房梁砸了下来,师娘推开我,自己被砸在了下面。我抱着念笙跑的时候,看见李大人的手下举着烧红的铁针,说要给‘苏家的种’留个记号,让她这辈子都记着‘不听话’的下场。我扑过去拦,可铁针还是落在了念笙的颈间……”
“我带着念笙逃到江南,改了姓氏,叫她‘阮月笙’。我不敢让她学火莲纹,不敢让她见火针,我怕她记起那场火,怕她记起自己是苏家的女儿。可我又盼着她能绣出火莲纹,盼着她能懂师娘的心意——火莲纹不是柔弱的花,是烧不尽的韧。”
册子的最后一页,夹着半枚断裂的绣针,针尾刻着一个“苏”字。阮月笙拿起绣针,指尖触到针尾的刻痕,突然想起昨日沈老夫人说的话:“苏家的烙绣记,是用特制的火针,在绣娘或绣品上留下火印,那火印形如半朵火莲,边缘是焦而不脆的,就像……就像你颈间的这道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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