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清晨,并没有因为昨夜暗流涌动的杀机而显得有半点萧瑟。
日头照常升起,街市依旧喧嚣。
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茶楼酒肆的谈笑声,交织成一幅最为寻常的市井画卷。若非徐凤年早已知晓内情,恐怕连他都要以为,这真的只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一行人走出了客栈。
陈寒舟走在最前,白衣胜雪,步履闲适,不像是去赴一场九死一生的鸿门宴,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出门踏青赏景。
姜泥紧随其后,小脸上满是警惕,但这副模样反倒透着几分憨态。
徐凤年和李淳罡落后半步。
“别看了。”李淳罡抠了抠鼻孔,懒洋洋地说道,“真正的高手和死士,要是能让你这半桶水的功夫看出来,那赵衡这二十年的藩王也就白当了。”
队伍的最后,是裴南苇。
她低着头,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座高耸入云的黄龙楼,在她眼中不啻于是一座吞噬人命的魔窟。
不多时,黄龙楼已近在眼前。
这座青州第一高楼,依山临江而建,气势恢宏。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楼顶的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真要腾空而去。
而在楼前宽阔的广场上,此刻却静得出奇。
没有闲杂人等,只有两道身影,孤零零地立在楼下的台阶前。
靖安王,赵衡。
世子,赵珣。
看到陈寒舟一行人走来,这位在青州只手遮天的藩王,脸上竟堆满了谦卑的笑容。他快步迎上前来,那副姿态,放得很低,低到了尘埃里。
“陈先生大驾光临,赵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赵衡拱手作揖,腰弯成了一个极为标准的九十度。他身后的赵珣,虽然脸色苍白,眼神有些闪躲,但也跟着父亲深深地弯下了腰。
“王爷客气了。”
陈寒舟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对父子,“我还以为,今日这黄龙楼前,会是刀枪林立,杀气腾腾呢。没想到,竟是如此冷清。”
赵衡的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先生说笑了。之前事,是赵某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今日设宴,只为赔罪,哪里敢有什么刀枪?这黄龙楼方圆三里,赵某已下令清场,只为给先生一个清净的饮酒之地。”
说罢,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酒宴已在顶楼备好,先生,请。”
陈寒舟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迈步向楼内走去。经过赵珣身边时,这位世子殿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根本不敢与陈寒舟对视。
裴南苇经过时,赵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一瞬的眼神,阴冷,怨毒,如同毒蛇吐信。
裴南苇如坠冰窟,差点瘫软在地。幸好姜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别怕。”
陈寒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有我在,他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听到这话,赵衡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依旧保持着那副谦卑的笑容,跟在众人身后,像个尽职尽责的老管家。
一行人拾级而上。
黄龙楼很高,楼梯盘旋而上,仿佛没有尽头。
越往上走,风声越大。
当众人终于踏上顶楼的那一刻,视野豁然开朗。
四面窗户大开,江风灌入,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放眼望去,整个青州城尽收眼底,远处燕子江如一条玉带,蜿蜒向东,波澜壮阔。
楼层中央,只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
桌上珍馐美味,琳琅满目。
陈寒舟走到主位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本该是主人坐的,但他坐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整个青州,都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赵衡没有丝毫愠色,反而在下首陪坐,亲自提起酒壶,为陈寒舟斟满了一杯酒。
“先生,请。”
风,似乎更大了。
顶楼的风很大,吹得桌上的酒液泛起层层细微的涟漪。
赵衡手中的酒壶稳如磐石,琥珀色的酒液拉成一条细线,精准地落入陈寒舟面前的白玉杯中,不多不少,刚好九分满。
酒香四溢,却掩盖不住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徐凤年站在陈寒舟身后,死死地盯着那杯酒。他记得王林泉的情报——七日断魂散,西域奇毒,无色无味。
他刚想开口提醒,却见陈寒舟已经端起了酒杯。
陈寒舟的手指修长白皙,把玩着那只白玉杯,就像是在把玩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他看着杯中荡漾的酒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目光透过酒杯,落在了赵衡的脸上。
“王爷,这酒,不错。”
赵衡的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他总觉得陈寒舟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看穿这酒里的剧毒,看穿这楼外的伏兵,看穿他那颗充满了仇恨与算计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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