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父子被引至偏厅。
赵蟠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脸上带着不情不愿。
赵德坤,一个身材富态、满面精明的中年商人,狠狠瞪了一眼儿子。
赵蟠不情不愿地上前,对着林怀远和陈氏躬身行礼,口称“晚辈无知,冲撞了五少爷和林侧夫人,特来请罪”。
赵德坤满脸堆笑,拱手道:“林大人,林侧夫人,犬子无状,冲撞了贵府公子。
是在下教子无方,特备薄礼,聊表歉意,还望大人和海涵。”
说着,示意随从捧上几个礼盒,看起来价值不菲。
林怀远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并未让座,也未看那些礼物。
他冷冷地扫了赵家父子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赵德坤身上。
“赵老板,赔罪不敢当。
只是小儿体弱,今日受此惊吓,若再病倒。
恐怕就不是几句道歉、几份礼物能了结的了。”
林怀远语气平淡,带着官威,让赵德坤额头微微见汗。
士农工商,等级森严。
林家虽非顶级权贵,林怀远毕竟是候补道台,有功名在身,真要为难他一个商人,手段多的是。
“是是是,林大人说的是。”赵德坤连连躬身。
“都是在下的错,听闻五少爷病后初愈,正需滋补。
在下家中恰有一支长白山的百年老参,回头便差人送来,给五少爷压惊。”
林怀远不置可否,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沫,慢条斯理地说:“赵老板的生意,近来可还顺遂?”
赵德坤心里咯噔一下,苦着脸道:“不瞒林大人,这年头生意难做啊。
洋布倾销,丝价不稳,钱庄银根也紧……唉,一言难尽。”
“哦?”林怀远放下茶盏,声音微冷。
“既然生意难做,赵老板更该约束子弟,谨言慎行,莫要再徒惹是非,雪上加霜才是。”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赵德坤脸色一白,连忙道:“大人教训的是!回去后定当严加管教!”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今日冒昧前来,除了赔罪,也是想……想请林大人,在下一批生丝出口的关引上,能否……行个方便?”
林怀远心中冷笑,正欲严词拒绝。
一直安静站在陈氏身旁的林承志却轻轻拉了一下父亲的衣袖。
林怀远低头,看到儿子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深意。
林怀远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沉吟片刻,对赵德坤道:“此事……容后再议,赵老板先请回吧,好好管教公子。”
赵德坤见林怀远没有拒绝,喜出望外,拉着儿子千恩万谢地告辞了。
送走赵家父子,回到内室,林怀远屏退左右,只留陈氏和林承志。
林怀远看着儿子:“志儿,你方才为何阻止我?这赵德坤分明是趁机要挟!”
林承志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
“父亲,拒绝对我们并无好处,反而可能将其彻底推向对立面。
而且,儿子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机会?”林怀远皱眉。
“父亲今日在衙门受洋人之气,根源何在?”林承志不答反问。
林怀远脸色一沉:“自然是洋人船坚炮利,我朝积弱!”
“那为何我朝积弱?”林承志步步紧逼。
“仅是因为兵不利,船不坚吗?
非也!更因国不富!
若无雄厚财力,如何购置、建造坚船利炮?
如何养兵练兵?
赵家虽是商贾,但其财力、其渠道,若能善加引导,或可成为助力。”
林怀远愣住了,一个八岁孩童口中听到如此……具有现实政治和经济考量的话语。
陈氏也惊讶地捂住了嘴。
林承志继续道:“父亲试想,若我林家能联合如赵家这般有实力的商人。
整合资源,兴办真正有竞争力的新式实业。
譬如,引入西洋先进织机,改良我江南丝织技术,造出质优价廉、可与洋布竞争的布匹。
届时,不仅可夺回利权,充盈国库,更能以此为基础,积累财富,结交各方。
甚至……暗中资助海防,培养人才。
这,难道不比单纯在官场上与洋人争一时口舌之利,更有长远之效吗?”
林怀远彻底震撼了!
他怔怔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这番话,哪里是一个孩童能想出来的?
这分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方略!
“你……你这些想法,从何而来?”林怀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仍是儿子自己琢磨的。”林承志坦然道。
“父亲,读史可知,汉有文景之治,休养生息,积累国力,方有武帝北击匈奴之壮举。
唐有贞观开元,商贸繁荣,国库充盈,方有万国来朝之盛况。
可见,财富乃强国之基。
而如今,泰西诸国之所以强盛,正是因其重视工商,将谋利视为正途。
我大清若想自强,此路……或可一试。”
林怀远在房中踱起步来,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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