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还是墨汁般浓稠的黑。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毫无遮挡地刮过炮灰营的每一个角落。窝棚的草帘被粗暴地掀开,疤痢眼那如同夜枭般尖厉的吼声炸雷般响起:
“都他妈给老子滚起来!丁未营的懒骨头!集合——!”
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窝棚,带着刺鼻的寒气和浓烈的恶臭。窝棚里如同死尸般蜷缩的几个身影,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惊醒,发出惊恐的呻吟和压抑的咳嗽,手忙脚乱地挣扎着爬起。动作稍慢的,立刻招来疤痢眼手中皮鞭毫不留情的抽打!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和皮肉被抽开的闷响,伴随着痛苦的惨叫,瞬间将窝棚变成了地狱的入口。
丁未七三几乎是本能地弹坐起来。一夜的寒冷和疼痛让他浑身僵硬,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脸颊依旧高高肿着,火辣辣的疼,肩胛骨的烙印在寒冷中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跟在其他几个同样麻木的身影后面,踉跄着冲出窝棚。
外面,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营地中央几堆巨大的篝火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噼啪的声响,映照着一张张在火光下扭曲、麻木、如同鬼魅的脸。寒风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单薄的破衣。丁未七三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列队!快!磨蹭什么!” 疤痢眼和其他几个凶神恶煞的监工挥舞着皮鞭,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鞭影如同毒蛇,随时落在动作稍慢的人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咒骂声、呵斥声、鞭打声、压抑的痛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残酷的晨曲。
丁未七三被推搡着,挤进一个歪歪扭扭的队列。他瘦小的身体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李黑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篝火的光晕中,如同铁塔,他冰冷的眼神扫过这群瑟瑟发抖的“炮灰”,声音如同冻土般生硬:
“今天,挖通西坡壕沟!每人,运土石三十担!日落前完不成…”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晚饭就别想了!外加…二十鞭子!” 他手中的马鞭虚空一甩,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如同死亡的宣告。
没有解释,没有动员,只有冰冷的命令和残酷的惩罚。队伍在监工皮鞭的驱赶下,如同行尸走肉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营地西侧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坡地。寒风卷起地上的冻土和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壕沟早已存在,深达丈余,冻土坚硬如铁。他们的任务,是用简陋的铁镐和木筐,将沟底的冻土凿开,装入沉重的木筐,再沿着陡峭湿滑的沟壁背上去,倾倒到指定的土堆旁。每一步,都是对体力和意志的极限压榨。
丁未七三被分到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沉重铁镐。镐柄冰冷刺骨,磨得他掌心生疼。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镐高高举起,再狠狠砸向脚下的冻土!
“铛——!”
一声沉闷的巨响!巨大的反震力让他双臂瞬间麻木,虎口裂开,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粗糙的镐柄。脚下的冻土却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废物!没吃饭吗?用力!” 监工的皮鞭呼啸而至,狠狠抽在他的背上!
“啪!” 单薄的破衣瞬间撕裂,皮开肉绽!火辣辣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行稳住身体,再次举起沉重的铁镐,用尽吃奶的力气砸下去!一下,又一下… 虎口的伤口在粗糙的木柄摩擦下不断扩大,鲜血淋漓。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破烂的衣衫,又在刺骨的寒风中迅速冻结,像一层冰冷的铠甲贴在身上。
饥饿如同附骨之蛆,从昨夜那半个杂粮饼后,他的胃袋早已空空如也。每一次挥动铁镐,每一次背负起那沉重得几乎要压断脊梁的土石筐,都伴随着一阵阵眩晕和眼前发黑。冰冷的汗水流进眼睛,带来阵阵刺痛。背上被鞭打的地方,伤口在汗水和摩擦下,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灼痛。
身边的“同伴”们,如同沉默的牲口,麻木地重复着挥镐、装筐、背负、攀爬的动作。不时有人力竭倒下,监工的皮鞭立刻如影随形,伴随着恶毒的咒骂。倒下的人挣扎着爬起,或者被拖到一边,像死狗一样丢弃,无人问津。
丁未七三感觉自己随时会倒下。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般的痛楚。虎口的伤,背上的鞭痕,肩胛骨的烙印,浑身的冻疮… 所有的疼痛都在叫嚣。他眼前阵阵发黑,耳畔是呼啸的寒风、监工的呵斥、铁镐撞击冻土的钝响,还有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
“活下去…”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意识混沌的边缘响起。是那个在深巷寒夜里,面对破碗裂璺时,心底升起的奇异平静?是那个在赵家土炕上,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时,心底涌动的陌生情绪?不,都不是!那是更深层、更原始的东西!是烙印在骨髓里的、属于“小点子”的韧性!是目睹了乔府奢华、张管家嘴脸、赵家欺骗后,被残酷现实反复捶打却未曾彻底熄灭的、一丝不甘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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