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涂抹了“玉肌生肌膏”,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真的有了微妙的变化。疤痕边缘那种常年火辣辣的刺痛感和紧绷感减轻了许多,摸上去也不再是硬邦邦的凸起,变得稍显柔软。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李烬死寂的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他依旧沉默寡言,值守时依旧如同冰冷的标枪,但那只独眼深处,冰封的寒意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偶尔在无人注意时,会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与挣扎。
乔雨薇的“关怀”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持续而恰到好处。
她不再刻意寻找机会接近,但每次在回廊、月洞门甚至去探望父亲时“偶遇”李烬,她都会停下脚步,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额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轻声询问:“李什长,药膏可还合用?疤痕感觉好些了吗?”
她的语气自然真诚,仿佛只是关心一位熟识的、为保护将军而受伤的勇士,没有丝毫逾越。
李烬的回应也从最初的僵硬沉默,到后来能简短地挤出几个字:“尚可。”“好些了。”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不再像砂石摩擦般刺耳。
她也会让碧荷送来一些东西,上面还有些泛着幽香的字句——
有时是一包新炒制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松子糖,“值守辛苦,李什长尝尝”
有时是一卷质地柔软、吸汗透气的细棉布“天气渐热,这料子做里衣舒服些”
甚至有一次,送来的是一柄小巧却异常锋利的精钢匕首,刀鞘朴素无华“李什长是沙场勇士,这匕首或许比府里的更称手”。
每一件东西,都算不上贵重,却都透着一种细心和对他需求的体察,远比那些名贵的药材更能触动李烬的心弦。
这日傍晚,夕阳的金辉给乔府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李烬轮值守卫在将军李振武暂居的“静心斋”外的小庭院入口。庭院不大,种着几枝翠竹,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显得清幽雅致。
乔雨薇端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轻步走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少了几分平日的华贵,多了几分家常的温婉。看到李烬,她脸上绽开柔和的笑容:“李什长在值守?我给李将军送些清粥小菜。”
李烬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道路。
乔雨薇走进庭院,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李振武在亲兵搀扶下走出静心斋,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乔雨薇从食盒底层端出一小碗还冒着热气的羹汤,走到庭院门口,递给依旧肃立在外的李烬,声音轻柔:“李什长也辛苦了。这是厨房刚炖好的参鸡汤,最是温补,你也喝一碗暖暖身子。”
李烬看着递到面前那碗香气四溢、汤色清亮的羹汤,一时怔住。
他能拒绝药材,能拒绝布匹,甚至能拒绝那柄称手的匕首,但这一碗在傍晚微凉空气中散发着诱人暖意的、看似平常的汤羹,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直击心房的“家”的温暖气息。
他仿佛看到了赵王氏在土灶台前,笨拙地为他热着那半个杂粮饼……
“拿着吧,”乔雨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恳切,“将军也说了,你们护卫辛苦,这点汤水不算什么。趁热喝了,凉了就没滋味了。”她的目光清澈,带着纯粹的关怀,没有丝毫施舍的意味。
李烬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碗温热的汤。
碗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一直熨贴到心底最深处那片冰寒的角落。
乔雨薇看着他接过,脸上笑意更深,转身回去。
李烬端着那碗汤,走到庭院角落一丛翠竹的阴影下。他背对着静心斋的方向,用勺子舀起一小口,吹了吹,送入口中。
汤汁鲜美醇厚,带着参须特有的甘苦和鸡肉的鲜甜,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
这滋味,比将军亲卫营的伙食好上千百倍,比赵王氏的杂粮饼更精致,却奇异地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对于“温饱”和“被关怀”的最原始渴望。
他一口一口,沉默而专注地喝着,动作缓慢,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琼浆。
暮色渐沉,庭院里点起了灯笼。李振武用完膳,被亲兵搀扶着回房歇息。乔雨薇收拾好食盒,走了出来。
李烬已将空碗放在石桌上,重新站回岗位,身姿依旧挺直,但整个人的气息却似乎柔和了些许。
“汤可还合口味?”乔雨薇轻声问,提着食盒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昏黄的灯光在她姣好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剪影。
“……很好。”李烬低声回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谢小姐。”
“喜欢就好。”乔雨薇嫣然一笑,如同夜色中绽放的幽兰。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微微侧身,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感慨,“李什长,在断刃关……很辛苦吧?”
李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断刃关……
那是血肉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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