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蓝田县与邻县交界的秦岭余脉。鹰嘴崖的轮廓在暗夜里如蛰伏的巨兽,崖壁陡峭得几乎与地面垂直,仅在西侧山坳藏着一条隐于灌木丛的羊肠小径 —— 石缝里的苔藓湿滑如油,枯枝腐叶下埋着尖锐的石棱,寻常人稍不留神便会坠入百丈深谷,连呼救声都要被山风吞灭。
三道黑影却如猿猱般灵活,脚尖点着石棱快速攀升。领头的瘦猴颧骨高耸,手里攥着一把磨得发亮的短刀,刀刃在月光下闪过细碎冷光,他每走几步便回头低喝:“踩稳些!摔下去连骨头都捡不回来!” 身后两人躬着身紧随其后,裤脚被荆棘划破,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 他们是鹰嘴崖山贼的探子,刚从县城打探消息归来,肩上还沾着灞河渡口的湿泥,腰间鼓鼓囊囊的,装着从街边偷来的干饼。
“吱呀” 一声轻响,三人推开崖顶一处被藤蔓遮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酸腐汗臭与淡淡血腥味的浊气扑面而来,与洞外清冽的山风判若两地。山洞内部被人工凿出三重分明的空间:最外是议事大厅,宽敞如村中晒谷场,地面铺着粗糙的青石板,中央架着十数堆篝火,火焰舔舐着木柴,将岩壁上的刀痕箭孔映得忽明忽暗,最里面是周虎个人的一间石室;左侧通道尽头是牢房,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后隐约能看到蜷缩的人影,偶尔传来低低的啜泣,混合着铁链拖地的 “哗啦” 声;右侧则是仓库,麻布口袋堆得齐腰高,袋口露出金黄的粟米,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 “程家庄”“孙家坳” 的字样,显然是刚从周边村子抢来的。
大厅里百十个山贼或坐或卧,姿态各异:两个敞着衣襟的壮汉在石桌旁磨着朴刀,刀刃划过磨刀石发出刺耳的 “刺啦” 声;几个精瘦的汉子蹲在角落啃着干硬的窝头,碎屑掉在满是油污的衣襟上也不在意;地上散落着啃剩的兽骨与锈迹斑斑的兵器,有柄断剑的剑穗还缠着褪色的红绸,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遗物。最里侧的高台后,摆着一张由整根松木打造的粗犷座椅,椅背上刻着歪歪扭扭的 “虎” 字,正是山贼头目周虎的位置。瘦猴拨开人群,快步冲到高台旁,只见那壮汉敞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 —— 那是一道长约半尺的斜疤,据说当年被边军的长枪挑开的,此刻他正用一块发黑的麻布细细擦拭一杆长枪,枪头透着森冷的寒光。
周虎抬眼瞥了瘦猴一眼,三角眼眯成一条缝,指尖仍在枪身上摩挲:“周边村子都快刮不出粮食了,仓库里的存粮只够撑半月,哪来的肥羊?” 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目光扫过仓库的方向,带着几分烦躁。
“是个叫陆野的后生,王家庄新来的!” 瘦猴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今天他驾着牛车去县城卖猎物,车上一头半野猪獠牙外露,还有两头雄鹿,犄角跟珊瑚似的!聚鲜斋的刘掌柜亲自出来接的,当场点了一百多两银子!关键是他家里还有七头野牛,大大小小壮得跟小铁塔似的,比县衙的役牛还威风!”
旁边的矮胖子连忙点头附和,脸上的肥肉跟着颤动:“这后生帮村里建了水车、改良了犁具,村里人都把他当活菩萨,县令还给了奖励,手里肯定还有不少积蓄!而且他看着才二十出头,穿的也是粗布衣裳,不像有啥背景,抢了他准没人敢吱声!”
周虎擦拭长枪的动作猛地一顿,将枪往石台上狠狠一戳,发出 “笃” 的闷响,震得石台上的酒坛都晃了晃:“七头野牛?一百多两银子?” 他霍然站起身,踱了两步,腰间的弯刀撞击着石台,发出清脆的声响。鹰嘴崖的山贼能横行五年,全赖这得天独厚的地势 —— 前临深谷,后靠绝壁,只有一条小路可通,且地处两县交界,蓝田县管不着,邻县不愿管,成了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张县令上任这一年多,派县尉来剿过三回吧?” 周虎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口黄牙,语气里满是得意。瘦猴连忙点头:“前年春上一回,去年秋收一回,还有今年清明那回!前两回都中了咱们的埋伏,县兵死了十七八个,要不是随行房捕头那厮受过高人指点,身手跟猴子似的,早就成了枪下鬼!”
这话戳中了周虎的痛处,却也让他愈发嚣张。他当年从边军逃兵时,带了三个懂探哨的同伙,在县城的茶馆、驿站安插了眼线,还有上面的大人物提点,每次官府围剿前,都能提前一两天获信。第一年陈县尉带着二百人突袭,刚进山口就踩了陷阱,滚木礌石砸得他们哭爹喊娘;第二年增兵到三百人,又被他引到狭窄谷道里乱箭射退,陈县尉的左肩还挨了一箭;今年清明那回,陈县尉学乖了,绕路从后山摸上来,却还是被放哨的山贼发现,双方激战半宿,县兵死伤不少,若不是房捕头拼死相救,恐怕陈县尉都要丢了命。边军忙着戍边,没空管这穷山恶水;地方县兵战力不济,不善攻山,久而久之,周边村子便被迫每年上贡粮食,稍有怠慢就会被抓进山寨牢房折磨,仓库里那些印着村名的粮袋,正是用村民的血泪换来的。可今年大旱,粮食减产,村民们连自己都吃不饱,贡粮自然断了,百十来号山贼眼看就要断粮,正愁没处找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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