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也看着张军冻裂的手,皱了皱眉,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塞到他手里,语气依旧有点硬邦邦:“拿着,赶紧的,强子说他快饿死了,一起吃饭去。”
“是兄弟就别一个人扛!”周也看着他的眼睛,“活,一起想办法。钱,不够大家凑。力气,我们也有。”
张军的脚像被冻住了一样钉在原地。那顿饭的价钱,够他搬半天箱子,能给妹妹买好几本辅导书。
他喉咙发紧,那声“不”字在嘴边滚了又滚。可伙伴们的眼神那么热切,周也的手还搭在他冰冷的胳膊上,那点不容置疑的暖意,像钩子一样,把他从冰冷的绝望里往外硬拽。
他最终点了点头,像投降,又像得救。把那份沉重又温暖的情谊,紧紧攥在手心。
王强搂住张军的脖子:“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明天我帮你一起搬!”
英子把自己的厚围巾围在他脖子上,声音还带着哭腔:“……“张军,我们一起帮你找家教活儿,肯定比搬箱子轻松!”
去吃饭的路上,王强试图活跃气氛,清了清嗓子:“哎,军哥,给你说个笑话!说有一天啊,馒头在路上走,它太饿了,就把自己给吃了!哈哈哈……呃……”
他自个儿干笑了两声,却发现没人接话。他的目光无意中又落到张军那双红肿破裂、甚至有些脏污的手上,笑声像被掐断了似的戛然而止。他安静了几秒,忽然低声骂了句:“操……”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手忙脚乱地翻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把里面揣着的几块牛肉干、花生糖、甚至还有一小把瓜子,不由分说地、一股脑地全塞进张军那件旧棉袄的口袋里,差点把口袋撑破。
“那啥……你先垫垫……你肯定饿坏了……”他嘟囔着,眼神躲闪,不敢看张军的眼睛。
张军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那声“谢谢”哽在胸口,比刚才扛的箱子还沉。
他只能用力地、更用力地点头,把伙伴们塞过来的吃食和情谊,连同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楚,一起死死地捂在口袋里。
少年的友谊,没有花架子。它就是在你掉进泥坑时,毫不犹豫伸过来的手,或许笨拙,却足够有力。
腊月廿九,夜,深得像墨。寒风刮过电线,发出呜呜的尖啸。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女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和哭喊声,猛地撕破了小院的宁静!
“着火啦!救命啊!着火啦!!”
是张姐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常松和红梅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透过窗户,只见隔壁院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黑暗!
“老刘家!”常松脸色剧变,只来得及套上件单衣,像一头矫健的豹子,毫不犹豫地冲出院门,一脚狠狠踹在老刘家那摇摇欲坠的门上!
“刘哥!张姐!人呢!出来!”他吼着,就要往火场里冲!
红梅吓得腿都软了,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但她没瘫倒,一种更强大的本能驱使着她。
她跟着冲出去,声音劈裂般嘶哑地朝着四周喊:“救火啊!快来救火啊!着火了!”
她看到张姐瘫坐在院外的雪地里,头发散乱,脸被火光映得惨白,只会机械地哭喊。红梅什么都忘了,忘了那些龃龉、隔阂、怨恨,她冲过去,一把死死抓住张姐的胳膊,想把她拖到更安全的地方:“张姐!起来!快起来!离远点!”
红梅的手指碰到张姐冰凉的胳膊,两人都哆嗦了一下。那是一种隔阂了太久之后的触碰,生疏,却又带着一种绝望下的熟悉。
“张姐!起来!算我求你了!快起来啊!”红梅的声音带了哭腔,几乎是连拖带拽。
张姐像是被这声“求”字烫醒了,涣散的目光聚焦到红梅焦急的脸上,反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指甲掐得红梅生疼:“红梅……完了……家没了……”
两个女人,一个试图拉扯,一个彻底瘫软,在冰天雪地里,在冲天的火光前,差点一起摔倒。
她们的手,自那场风波后,第一次,以这样一种绝望而又依赖的姿态,死死地攥在一起。冰冷的隔阂,被求生的本能和共同的恐惧瞬间击碎。
邻居们被惊动,纷纷提着水桶、端着盆跑来。场面混乱不堪,水泼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混合着喊叫声、哭嚎声,惊心动魄。
灾难来得粗暴,不管不顾,倒把人与人之间那些小心垒起来的隔阂,一下子冲垮了。
火,终于被众人合力扑灭。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刘家那小半间屋子被烧得一片狼藉,墙壁黢黑,满地是水和烧焦的碎物,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张姐呆呆地看着这片废墟,像是被抽走了魂。然后,她猛地扑倒在冰冷的、湿漉漉的废墟前,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却流不出眼泪。
红梅走过去,把自己身上那件外套、还带着她体温的衣服脱下来,轻轻披在张姐不断颤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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