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雪,下得愈发绵密了。
午门外的积雪已没过脚踝,跪在雪地里的人群却像生了根,没人肯动。闻仲的紫披风被雪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望着宫城深处那抹明黄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后,眼底的霜色比地上的积雪更冷。
“太师,起来吧。”商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已年近八旬,跪在雪地里早已冻得嘴唇发紫,却仍挣扎着要扶闻仲,“地上凉,您刚从北海回来,身子骨经不起……”
闻仲没动,反手按住商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有须发如雪的老臣,有甲胄带霜的亲兵,有衣衫褴褛的百姓,还有那个举着“冤”字牌的老仆。老仆的手冻得通红,木牌上的“冤”字被雪水浸得发黑,像一滴凝固的血。
“凉?”闻仲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雪粒,“比干丞相被挖心时,心更凉;微子殿下披星戴月逃奔西岐时,路更凉;这满城百姓啃着树皮盼丰年时,肚子更凉!老夫这点凉,算得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紫披风掀起一片雪雾,吓得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都起来!”他扬声道,声音穿透风雪,“跪在这儿没用!成汤的江山,不是跪出来的,是拼出来的!”
人群里先是一阵骚动,接着有人慢慢站起,互相搀扶着拍掉身上的雪。老臣们捋着冻硬的胡须,亲兵们挺直冻僵的脊梁,百姓们跺着发麻的脚,那个举着“冤”字牌的老仆,也被两个年轻人架了起来,木牌仍紧紧攥在手里,像握着最后一丝希望。
闻仲看着重新站直的人群,眼底的冰渐渐化了些。他对商容道:“商容兄,烦你带老臣们去吏部,把这一月来被罢黜的官员名册整理出来;亲兵随我去镇国府,点齐三千甲士;至于百姓们……”他望向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影,“回家去吧,烧锅热水暖暖身子,明日早朝,老夫给你们一个交代。”
“太师……”有人哽咽着开口,想说什么,却被闻仲摆手打断。“去吧。”他的声音放缓了些,“信老夫这一次。”
人群渐渐散去,朱雀大街上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卖热汤的老汉推着摊子往这边挪,给闻仲和商容各端了一碗胡辣汤,汤面上浮着红红的辣椒油,冒着诱人的热气。“太师,趁热喝口吧,这汤能驱寒。”
闻仲接过汤碗,指尖触到粗瓷碗的温热,忽然想起北海的寒夜——那时他率孤军被困雪山,断了粮草,士兵们就煮雪水拌着树皮吃,他怀里揣着的半块干粮,硬是分了三天才吃完。他仰头喝了一大口,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浑身的寒气似乎都被逼出了几分。
“谢老汉。”他把碗递回去,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多做点汤,给那些扫雪的人暖暖身子。”
老汉看着碎银,眼圈红了:“太师,这钱……”
“拿着。”闻仲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日子会好的。”
镇国府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闻仲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三张纸:一张是北海战事的奏报,上面的血渍已经发黑;一张是比干的血书,字迹扭曲,看得出写时有多惨烈;还有一张,是商容刚送来的名册,上面记着一月来被罢黜、流放、处死的官员姓名,密密麻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太师,三千甲士已在府外待命。”副将黄飞虎抱拳道,他甲胄上的雪还没化,脸上带着风霜——他是闻仲的门生,刚从东鲁赶回来,连家都没回就直奔镇国府。
闻仲没抬头,指着名册上的两个名字:“费仲、尤浑,这两人现在何处?”
“在摘星楼伺候陛下呢。”黄飞虎的声音里满是鄙夷,“听说比干丞相被害,就是这两人撺掇的,还说什么‘圣人之心有七窍’,纯属妖言惑众!”
“妖言?”闻仲冷笑一声,把血书推到黄飞虎面前,“比干的心被挖出来时,他们就在旁边看着,还笑着说‘果然是七窍玲珑心’!飞虎,你说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黄飞虎看着血书,拳头攥得咯咯响,指节发白:“此等奸贼,该千刀万剐!”
“明日早朝,就先拿他们开刀。”闻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带五百甲士,守住宫门,不准任何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再派些人,去查比干的案子,把当时在场的宫人、侍卫都找来,一个都不能漏。”
“末将领命!”黄飞虎转身要走,又被闻仲叫住。
“等等。”闻仲指着名册上的另一个名字,“微子殿下逃奔西岐时,路过孟津,被守将拦住,是这个人偷偷放他走的。”他在名字上画了个圈,“此人是忠良,派人把他从大牢里接出来,好生安置。”
黄飞虎看着那个名字,眼睛亮了:“太师,您连这个都知道?”
“老夫在北海,耳朵可没闲着。”闻仲拿起北海的奏报,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商军里有不少眼线,朝歌的事,三天前就传到老夫耳朵里了。”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飞虎,你记住,对付奸贼要狠,对待忠良要护,这江山才能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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