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午后的阳光穿过梅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因为刚才的走动和此刻的紧张,她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鼻尖也被寒风吹得微红,眼眸低垂,长睫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未化的雪沫。
褪去了正式场合的华服与端庄,此刻的她,像个偷偷溜出来玩耍的寻常女子,带着一种难得的生动与……脆弱。
皇帝心中某处,微微动了一下。
他忽然伸出手,替她拢了拢灰鼠皮斗篷的领口。那领口系得有些松散,寒风吹进去,脖颈处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体温,不经意间擦过她颈侧的皮肤。
李鸳儿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却陷在雪里,踉跄了一下。
皇帝手臂一伸,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距离瞬间拉近。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冰雪与梅花的冷冽气息。他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不容忽视的热度。
“陛、陛下……”她声音有些发紧。
皇帝却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为什么把那件大氅送回来?”
李鸳儿心头巨震,没想到他会在此刻、此地,如此直接地问出来。
“还说是你自己做的。”皇帝继续道,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朕赐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就算是朕的衣服,朕连赐一件衣裳给你的权利都没有吗?”
这话语里,没有责备,却有一种近乎霸道的……护短。
他在告诉她:朕给你的,你安心收着便是。不必怕人闲话,不必巧言掩饰。有朕在,没人能拿这个做文章。
李鸳儿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平日朝堂上高深莫测的帝王威仪,也不是除夕夜缀霞宫里那个忧伤缅怀的男人,而是一种更直接、更强烈的情绪——关切,还有一丝隐隐的不悦,因她急于撇清关系而产生的不悦。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臣妇……只是怕……”她喉咙干涩,不知该如何解释。怕流言蜚语,怕皇后忌惮,怕给孩子们带来麻烦……千般顾虑,在皇帝这近乎直白的回护面前,忽然显得苍白而可笑。
“怕什么?”皇帝追问,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用力,“怕朕护不住你?还是怕朕……给你的,是麻烦?”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若千钧。
李鸳儿呼吸一滞。她看着皇帝的眼睛,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里,她看到了认真,看到了决心,也看到了……某种等待。
他在等她的回答,等她选择——是继续躲闪,将自己包裹在“规矩”、“本分”的硬壳里;还是试着相信他,接受这份带着风险和诱惑的特别对待。
寒风卷起梅枝上的积雪,细细的雪沫飘洒下来,落在他们的发梢、肩头。
时间仿佛静止了。
远处传来几声宫人隐约的说话声,更衬得这梅林深处的寂静。
李鸳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过了许久,久到皇帝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极轻极轻地,几不可闻地说:
“臣妇……只是不想给陛下添麻烦。”
这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让步。
皇帝看着她低垂的、泛红的耳廓,和微微咬住的下唇,心中那点因她“退回”大氅而起的不悦,忽然就散了大半。
她不是不识抬举,她只是太小心,太害怕。像一只在丛林里受伤太多次的鹿,对任何靠近的善意都充满警惕。
他松开了扶着她的手,却抬手,替她将斗篷领口的系带,重新系好。动作不疾不徐,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实又好看的结。
“麻烦?”他系好带子,手指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顺势拂去她肩头的一点落雪,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温度,“朕不怕麻烦。”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恰当的距离,目光重新落回雪地上的糖葫芦。
“这些,看着倒有趣。”他随手拔起一串裹着厚厚糖衣的山楂,放在眼前端详。晶莹的糖壳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的光晕。
然后,在梁九功和李鸳儿都有些愕然的目光中,皇帝竟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脆响。
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
皇帝细细品了品,点了点头:“糖熬得火候不错,脆而不粘牙。山楂也选得好,酸得正。”
他居然真的吃了。九五之尊,在这冰天雪地的梅园里,吃着一串民间孩童的零嘴,还品评得头头是道。
这画面太过违和,却又奇异得……有些动人。
李鸳儿看着皇帝专注吃糖葫芦的侧脸,冷硬的轮廓似乎被这酸甜的滋味柔化了些许。她忽然想起那本日记,想起鹂儿笔下那个会因一支糖人而窃喜的少女,和眼前这个会认真品尝一串糖葫芦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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