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贵揣好文书,率先迈步走出祠堂,黄铜烟杆在掌心转了半圈。
二爷爷跟在他身后,拐杖笃笃地敲着青石板路,山羊胡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你呀,打小就这脾性,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当年你非要把后山那片荒坡改成梯田,族里谁不劝你?结果呢?还不是让你折腾出了名堂。”
王德贵回头笑了笑,将烟杆往肩膀上一扛:“二伯,这世上的事,总得有人往前蹚一步。元丫头不是那等惹是生非的,咱们帮她这一把,既是积德,也是给村里留条后路。真等哪天谁家里有急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耽误了。”
五叔公慢悠悠跟上来,捂着嘴咳嗽两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话是这个理,就是县太爷那头……听说新上任的李大人是个认死理的,户籍文书怕是没那么好批。”
“我晓得。”王德贵脚下不停,往村头的方向走,“下午我就让石头他娘备些礼,明天一早我去趟镇上,找张文书通融通融。他欠过我个人情——当年他儿子出天花,是我连夜骑马跑了三十里山路请的老郎中,这份情,该能换个文书。”
旁边的三爷爷捋着花白的胡子,眯眼瞅着天边的云:“元丫头那医术,倒像是有些门道。昨儿个春草那样,换了镇上的大夫来,怕是也难……”
“何止是有门道。”王德贵想起元沁瑶昨晚晕过去时那纸一样的脸,声音沉了沉,“那丫头是真拼命。大柱说她当时脸上身上全是血,手里还死死攥着给春草止血的布,那股子韧劲儿,不像个寻常的外乡妇人。”
二爷爷哼了一声,拐杖在地上顿了顿:“管她是什么来头,只要在咱们杏花村安安分分过日子,咱们就认她这个村里人。要是敢起歪心思……”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厉色明明白白,带着老一辈人的警醒。
王德贵笑了笑,没接话。
他走到老槐树下,抬头看了眼枝繁叶茂的树冠。
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那些光斑便轻轻晃动,像撒了一地碎金。
各家屋顶的炊烟正袅袅往上蹿,混着柴草燃烧的暖意漫在村里,偶有几声鸡鸣狗吠,衬得这清晨格外踏实。
远处忽然传来王石头的喊声:“娘——娘哎——”,声音裹着点孩子气的急,悠悠荡开,满是鲜活的烟火气。
“我先让石头去叫元丫头,”他对几位老人道,“这事得跟她先说清楚,让她心里有个底,也把该准备的东西备齐了。你们先回,等我从镇上回来,再合计后续的事。”
几位老人点点头,各自往家的方向走。
二爷爷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王德贵的背影喊:“别忘了让她写个身家清白的文书,按上指印!族里规矩不能破!”
“晓得了!”王德贵扬声应着,转身往家的方向走,烟杆在手里轻轻敲着,脚步倒比来时轻快了些。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嗡嗡”的纺车声,混着桂花婶和七婶的说话声,软乎乎地漫在院子里,像晒过太阳的棉絮,暖得人心头发松。
他推开篱笆门,木轴“吱呀”一声响。正在劈柴的王石头猛地抬头,手里的斧头还举在半空,见是他,眼睛一亮:“爹!你回来了!”
七婶坐在靠窗的杌子上,手里捏着针线正纳鞋底,见儿子进门,浑浊的眼睛亮了亮:“祠堂的事议完了?”
桂花婶从纺车边站起身,围裙上沾着些白花花的棉絮,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自然地接过王德贵肩上的烟杆:“我刚让石头把早饭热在灶上,是玉米糊糊和你爱吃的腌萝卜,就等你了。”
王德贵“嗯”了一声,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结滚动着,额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粗布短褂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王石头把斧头往柴堆边一放,凑过来挠了挠头:“爹,议得咋样?元姐姐能留下不?”
桂花婶笑着拍了下石头的胳膊:“臭小子,先把你的柴劈完!不干完活不准吃饭!”
王石头有点恼,小声嘟囔:“娘啊,我这不是关心元姐姐嘛……”
七婶放下针线,颤巍巍地往炕边挪了挪:“你们议的事,是关于元丫头落户的吧?”她活了大半辈子,村里的风吹草动瞒不过她,“昨儿个她为了春草拼了半条命,咱们村要是连个落脚地都不给她,怕是要被十里八乡的人戳脊梁骨。”
王德贵抹了把脸,在门槛上坐下,接过桂花婶递来的粗布巾擦了擦汗:“娘说得是。族里几位长辈都松了口,说只要元丫头身家清白,就让她在村里落户。下午你拾掇点东西,明天我去趟镇上,找张文书把户籍的事办了。”
桂花婶眼睛一亮,手里的针线都快攥不住了:“真能办妥?那可太好了!元丫头有了户籍,往后在村里就稳当了,刘婆子那起子人也没理由嚼舌根了。”
“哪有那么容易。”王德贵哼了一声,从烟荷包里捏出烟丝往烟杆里塞,“新上任的李大人是个铁面,油盐不进。张文书那边也得打点到位,不过有当年那份情在,该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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