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夜色如墨。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卷过金山县城外北刚刚夯实的土路。
只有远处港口的灯塔和近处几处哨楼还亮着火光。
临街驿馆二楼,盐政转运使张有成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身边案几上摆放的茶盏早已凉透。
他也没喝,只是盯着茶汤中倒映的摇曳烛火,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
来到东洲半月有余,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留守驿馆陪他的赵国户署官员都和狡猾的户署主官马士捷一样,滑不留手,平日里好酒好肉招待,想要什么给什么,但只要一提到关于银矿的具体位置、产量、开采方式,那些官员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说“山路崎岖难行”,一会儿说“土着出没危险”。
“两百万斤盐换了五千斤辉银石,这买卖做得有些太痛快了,让人心里发毛啊!”
张有成心中思索着。
他起身站在窗边,迎着夜里的微风,望向东北方,那里是绵延起伏的群山,在夜色中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
最近几天他曾多次看到有一车车的黑色煤块被运往那个方向,又有一车车银光闪闪的矿石从另一个山口运出来。
但奇怪的是,若是靠人力开采银矿,那路上必定经常能看见矿工的身影,毕竟矿工也要休息,也有家人。
可他在城外借口踏青时观察过,那条通往深山的“禁道”上,虽有车辙,却并不杂乱,从路口出来的矿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甚至都显得有些少了。
在张有成的认知当中,开采银矿肯定是要用人的,而从矿洞里转运矿石总得需要骡马牲畜,为何那路上几乎看不见骡马的粪便?
这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使尊。”
门外传来一声低唤,是张有成的心腹随从王六。
“进来。”
王六闪身进屋,反手关好门窗,神色有些紧张又带着几分兴奋。
他凑到张有成耳边,压低声音道:“使尊,跟我们来东洲的众书吏之中,有个叫赵计城的,他今日在城南的酒肆喝酒,碰见了个同乡。”
张有成眯起眼,回忆道:“赵计城是真定府人,这次到东洲除了我们刚来的,他哪还有同乡?”
“是永乐十四年之前来的卫所老卒,也是真定府人。”
王六舔了舔嘴唇道:“那老卒喝高了,吹嘘自己在‘甲字号矿区’当差,说那里的日子虽然苦,但见识到的东西,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说那是神仙手段,从矿洞里转运矿石根本不用人扛肩挑,也不用骡子驼,石头自己就会跑!”
“石头会自己跑?”张有成心头一跳,猛地抓住王六的胳膊,低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赵计城想再问,那老卒就被巡夜的同安侯亲兵给拖走了,好像还挨了顿打,说是违了‘保密令’。”
王六咽了口唾沫道:“使尊,这‘一号谷’肯定有问题!小的打听过了,那地方就在城东北十里外的卧牛岭后头,周围全是暗哨,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张有成松开抓住王六的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保密令?
甚至惊动同安侯的亲兵!
由此可见,这就不仅仅是银矿的问题了!
若是普通的银矿,至多派些兵丁看守便是。
同安侯火真乃是靖难功臣,是跟随赵王朱高燧立下北征大功的勋贵!
赵王派火真镇守金山县,而且如此严防死守,甚至不惜对老卒动粗,那里面藏着的秘密,绝对惊天动地!
“备马。”张有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不,别备马,动静太大。换上便服,咱俩步行过去。”
“啊?大人,那是禁区啊!”王六脸色一变,吓得嘴唇发白道。
“富贵险中求,若是能探得实情,回了京城,太子殿下定有重赏!”
张有成咬牙道:“换衣服!现在就去!”
月黑风高,正适合夜行。
张有成和王六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借着夜色掩护,避开了大路上的巡逻队,从水道出了城。
当然,朱高燧提前给坐镇金山县的同安侯火真打了招呼,所以巡逻队不是没有发现张王主仆两人。
由于是七月下旬,夜里的天气开始转凉,不算很闷热。
张有成与王六摸到了十里地外卧龙岭的半山腰。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烧焦的木炭,又夹杂着某种从未闻过的油味。
越往上走,一种奇怪的轰鸣声就越清晰。
“轰隆……咔嚓……轰隆……咔嚓……”
这声音极有韵律,低沉而有力,仿佛大地的脉搏在跳动,两人脚下的山石都随着这声音微微颤抖。
“使尊,这是什么动静?莫非是有地龙翻身?”
王六吓得腿肚子转筋。
张有成也有些心慌,但这声音不像地震,更像是一种巨大的机械在运转。
他咬咬牙,示意王六噤声,两人趴在草丛里,一点点挪到了山脊的一块巨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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