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没开灯。
窗帘拉着，只留一道缝隙。城市夜光从缝里挤进来，地上投下一道狭长惨白的光带。
苏言站在浴室镜子前。
伸出手，指尖，碰触镜面上那个冰冷的倒影。
镜子是冷的。
皮肤是热的。
手指顺着镜子里那张脸的轮廓，缓缓的移动。从眉骨上化妆画出的伤口，到自己脸上真实的、淡淡淤青。
他触摸着镜子，却感觉像在触摸一块陌生的血肉。
属于江海，也属于他自己。
分不清了。
他闭上眼，额头抵着冰冷镜面。
那点凉意，顺着额骨，渗进头颅。
第二天的片场，气氛有点古怪。
工作人员在布景间穿行，说话声都下意识压低。目光总忍不住往角落里那个安静的身影瞟。
苏言坐在折叠椅上，低头看剧本。
手指在纸页上，缓慢的划过一行行文字。不是在读，是在用指尖的触感，去记忆角色的每一句呼吸。
夏柔犹豫半天，还是走过去。
手里拿着两杯热咖啡。
“早上好。”她声音尽量自然，“要来一杯吗？”
苏言没抬头。
只是翻了一页剧本。纸张沙沙作响。
夏柔端着咖啡的手停在半空。
昨天被无视的尴尬感又涌上来。但这回，更多的是……寒意。
她看到苏言的T恤袖口下，手臂上，有道新的、暗红色擦伤。
她收回手，把其中一杯咖啡放在他旁边的小桌上。
“那你忙。”
她转身走开。
今天的戏，是江海跟林曦的第一次激烈争吵。
江海发现，林曦为了替他还赌债，瞒着他去医院卖血。
张承把两人叫到一边，板着脸。
“夏柔，这场戏，你的情绪是爆发点。你要质问他，发泄你的委屈跟绝望。”
“苏言，”他看向苏言，“剧本上写的是，你被激怒，情绪失控，砸东西。但我不要这个。”
张承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
“我不知道你要给我啥，但我知道，你身体里有比‘愤怒’更可怕的玩意儿。把它掏出来。”
苏言抬眼看他，点了头。
布景里，光线昏暗。
夏柔演的林曦红着眼，把一张医院收款单狠狠拍在桌上。
“江海！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激动得发抖，“你还要我怎么样？你是不是想看我去死！”
苏言演的江海，就站在她对面。
他看着那张单据，目光再缓缓上移，落在夏柔脸上。
没有愤怒，也没有愧疚。
眼神平静，空洞。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他沉默着。
这份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压力。夏柔心跳加速，她照着剧本，继续吼台词。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打我，你骂我，都行！你不要这个样子！”
江海（苏言）还是没说话。
他动了。
他转身走向厨房布景，左腿拖在地上，发出轻微摩擦声。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又沉重。
他拉开一个抽屉。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从里面，拿出一把水果刀。
刀刃在昏暗灯光下，反射一道冷光。
夏柔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的后退一步。恐惧是真的，不是演的。
江海（苏言）拿着刀，走回来。
停在夏柔面前。
两人距离不到半米。
夏柔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汗水跟灰尘混杂的气味。
他没举起刀。
只是，把刀递过去。
刀柄对着夏柔。
刀尖对着他自己的心脏。
一个献祭的姿态。
手臂伸得笔直，肌肉线条在旧T恤下绷紧。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你想要钱。”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
“这里，”他用眼神示意了下自己胸口，“比你的血，值钱。”
夏柔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那把刀，看着苏言那双黑色的、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演戏。
她是真的林曦，眼前这个男人，是已经坠入深渊的江海。
他不是在跟她吵架。
他是在求她，杀了他。
“CUT！！”
张承的吼声像惊雷，炸响在死寂片场。
夏柔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她脸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气，眼泪不受控制涌出来。
苏言，在导演喊cut的瞬间，便松开手。
水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夏柔，没去扶。
只是，默默转身，走回属于他的那个角落。
那背影，孤绝又冷漠。
张承冲过来，不是冲向夏柔，是冲向监视器。
他死死盯着回放画面，双手因为激动紧紧握拳。
“疯子……”他喃喃，“他是个疯子！”
他抬头，看向角落里的苏言。那个青年已经闭上眼，像一座正在自我冷却的火山。
张承知道，这部戏，成了。
但他也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失控。
他正在驱使一个疯子，而这个疯子，随时都可能将他自己，连同整个剧组，一起拖入深渊。
拍摄结束，苏言一个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助理小李远远跟在后头，不敢靠近。
黄昏阳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跛行的姿态，在空旷路上，格外清晰。
一个皮球滚到他脚边。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怯生生的看他。
苏言低下头，看着那个皮球。
弯下腰。
想去捡起它。
但手在碰到皮球前一刻，停住。
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伤痕。
看到了，属于江海的，肮脏跟血腥。
他慢慢直起身。
没碰那个球。
绕开它，继续往前走。
把那孩子，跟那个彩色的皮球，都留在身后。
像是在抛弃，另一个世界里，最后一点温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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