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小城宁海的冬天不算冷,海风湿润的吹在脸上,带丝咸腥,也裹挟着别样的生机。苏言拉了拉领口,走在通往市立图书馆的沿海小路。
来到这座城市已近半年。
他租了间能看海的小公寓,在市立图书馆找了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生活简单规律,整理书籍,为人指引,听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跟窗外海鸥的鸣叫。
这里没人认识他,没人知道他过去的名字是跟另一个轰动全国的名字捆绑在一起的。在这里,他只是图书馆那个安静温和的管理员,苏先生。
公寓的穿衣镜前,苏言偶尔还是会端详锁骨。
那里曾有个精致屈辱的纹身,顾夜宸亲手设计的图案,华丽烙印似的,宣示着所有权。刚逃出来那段日子,他每次看到纹身,都好似被拖回那个金色牢笼,皮肤泛起被禁锢的刺痛。
他下了决心洗掉它。
第一次激光治疗的疼痛,远比想象的剧烈。光束灼烧皮肤的每一秒,都像在凌迟那段记忆。他咬着牙,没吭一声,任由冷汗浸湿后背。医生告诉他,这种复杂的彩色纹身,得治疗很多次才能彻底清除。
一次,两次,三次。
他从不缺席每次预约。伴着皮肤的灼痛跟愈合,那个图案的轮廓从清晰到模糊,颜色从浓郁到黯淡。它似一段黑暗的过去,在他的皮肤上,随时间流逝,慢慢褪色,瓦解。
现在,那片皮肤只剩下一片淡淡的,几不可见的粉色印记,不细看,跟周围肤色已没太大差别。他终于能穿上任何想穿的V领毛衣,不必再下意识遮掩。那片皮肤,终于重新属于他自己了。
图书馆的工作不忙。午后,阳光透过巨大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投下明亮光斑。苏言正整理新到的文学期刊,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拿出来看,是许久未联系的朋友林峰发来的消息。
【阿言,在吗?】
苏言指尖一顿,回复:【在,咋了?】
【没啥大事,就是...顾夜宸的终审判决下来了,维持原判,驳回上诉。今天刚出的新闻。】
林峰的文字透着小心翼翼,他停顿几秒,又发来一句:【你...还好吗?】
苏言看着那行字,心脏好似被无形的手捏了下,传来一阵细微熟悉的紧缩感。他放下期刊,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蔚蓝大海。
海浪不知疲倦的拍打着沙滩,卷起白色泡沫,又缓缓退去。
顾夜宸。
这个名字,曾是他世界全部的重心,也是所有噩梦的源头。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名字带来的阴影。每一次在新闻上看到,每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都会让他控制不住的颤抖。
可是现在,当他再次看到这个名字,那阵紧缩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像颗石子投进大海,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他平静的打字回复:【我很好,谢谢你告诉我。】
是的,他很好。
那不再是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的伪装,而是一种由衷的平静。那个人的最终结局,对他来说,只是一条社会新闻。一个曾与他有关,但如今已彻底剥离出他生命的人,得到了他应有的结局。
仅此而已。
收起手机,没再去搜相关的新闻。他不需要用那些细节确认什么,也不需要用旁观者的姿态去审视那个人的狼狈。
那都与他无关了。
下班后,苏言没直接回家,而是沿着海岸线慢慢的走。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海面也铺上了一层碎金。
他想起很多事。
想起刚入行时,那个对未来充满憧憬,一心只想好好演戏的自己。
想起在顾夜宸身边,那个名字被剥夺,只被称作藏品,逐渐失去自我,金丝雀似的活着的自己。
想起在法庭上,那个鼓起所有勇气,一字一句陈述事实,将所有伤疤暴露在公众面前的自己。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身份总是依附于别人。他是顾影帝的秘密情人,是豪门秘辛的受害者,是人们口中那个可怜又可悲的符号。
他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当人们提起他时,总要带上顾夜宸。他的存在,仿佛只为印证那个男人的偏执跟疯狂。
可是现在,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在这温柔海风中,他终于找回了那种久违的,只属于自己的感觉。
他不再是谁的替代品,不再是谁的收藏,也不再是那个需要靠揭开伤疤博取同情的受害者。
他走过沙滩,走过礁石,看着远处归港的渔船。内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跟清明。那段经历是他的一部分,那些伤痕塑造了今天的他,但他不等于那段经历,不等于那些伤痕。
他是完整的,自由的。
一个穿校服的少年,抱着一个画板,有些害羞的走到他面前,“叔叔,你好。我们学校有戏剧表演比赛,老师让我们找一个有故事感的人当模特,我可以...可以为你画一张速写吗?”
苏言愣了下,看着少年清澈又期待的眼睛,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他温和的笑了起来,一个真正由衷,不带阴霾的笑容。
“当然可以。”
他在一块干净的礁石上坐下,背景是广阔无垠的大海跟绚烂的晚霞。他没刻意摆姿势,只是放松的坐着,目光平和的望向远方。
少年很快画好,把画板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你,叔叔。你叫什么名字?我想在画的下面写上你的名字。”
苏言接过画,画上的他,轮廓柔和,眼神里有一种历经风雨的宁静。
他抬起头,迎着最后一道夕阳的光,对少年说出了那个对他而言,珍贵无比,也曾沉重无比的名字。此刻,它却无比清晰,无比轻盈。
“我叫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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