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宸整个人僵住。
司机这个词,一颗投进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早已沉寂的意识里激起一圈圈混乱涟漪。那是个这么普通,这么世俗的词汇,普通到和他如今任何一份卑微工作都没区别。可当此词从苏言口中说出,却被赋予了千钧的重量,每个音节都砸在神经上。
下意识抬头,看向苏言。
苏言的表情很平静,画展上维持多日的那种,礼貌疏离的平静。他眼神里没报复的快意,没施舍的怜悯,甚至没一丝一毫多余情绪。他就那样看着他,像在陈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像在说“明天天气不错”,而不是给一个毁掉他半生的人下达一道新指令。
这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指责更叫顾夜宸窒息。
司机...
脑海里不受控制的闪过无数画面。曾经,他也是坐驾驶座上那个人。他会开车带苏言去昂贵的餐厅跟私人会所,还有那个被他称为家的金色牢笼。每一次,苏言都坐副驾驶或者后座,沉默,一尊漂亮没灵魂的雕塑似的。车里空气总是压抑,他享受掌控一切的感觉,享受苏言无声的抗拒跟最终的屈服。
他曾是苏言的司机,载他驶向一座又一座精心打造的监狱。
而现在,苏言对他说,你需要一个司机,你来做。
多么讽刺。多么公平。
这是惩罚吗?是。是新的囚禁吗?当然。这甚至是羞辱,把他过去施加的掌控权,用一种日常化的方式,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顾夜宸的喉结艰难的滚动一下。他能感觉到干裂的嘴唇上传来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他该拒绝吗?他有啥资格拒绝?连自我放逐的权利,都在苏言决定把他绑回来的时候被剥夺了。
他的人生,早不是自己的。从他走出监狱那刻起,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赎罪。而赎罪的方式,必须由审判者来定。
苏言,就是他唯一的审判者。
所以,当苏言用这种方式,将一条新锁链递到他跟前时,他心里涌起的,竟不是屈辱或痛苦,而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安定。
他终于...又和苏言的世界,产生了一点微弱的,被允许的联系。
哪怕这种联系的本质是主与仆,是看管与被看管。也好过被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只能偷窥者似的,远远看着苏言的光芒,而自己在阴暗的下水道里腐烂。
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是作为一道影子,一个工具,一个每天提醒他过去有多混账的活罪证,他也愿意。
这漫长的,几乎将他整个灵魂都碾碎的心理活动,现实中不过短短十几秒的沉默。
在苏言耐心即将告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前,顾夜宸深深的垂下头。这个动作他已做得无比熟练,几乎成了本能。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这个字很轻,轻的几乎要消散在空旷的展厅里。但它又很重,重的像一份签下终身的契约。
听到这预料中的答案,苏言却并没感到任何快意。他只觉得胸口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更加强烈。他原本以为,当他把顾夜宸踩在脚下,用他曾经的方式折磨他时,他会感到一丝复仇的喜悦。
可是没有。
顾夜宸的顺从,像一团棉花,打在他蓄满力量的拳头上,让他所有攻击都显得毫无意义。这个男人已经彻底被打碎,碎到让他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棱角。
他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惩罚顾夜宸,还是为惩罚无法真正放下的自己?
苏言不想再深究这问题。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的男人,转身,迈开脚步,朝着展厅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背脊挺的笔直,每一步都踩的坚定而沉稳,身后像是没有任何人跟随。
但他能听到。
在自己皮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后,总会有一个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一道迟来回音似的,不远不近的跟着。
那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生怕惊扰到前面的人。顾夜宸跟在他身后,精确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既不显得过于逼近造成冒犯,又不会远到脱离“随行”的范畴。
他真像一个影子。
一个沉默的,没有自我意志的,只会跟随光而存在的影子。
苏言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传来阵阵发闷的紧缩感。他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影子也随之加快,始终保持着那个固定的距离。
展厅里空无一人,那些记录痛苦与挣扎的画作,在寂静中注视着这对奇怪的组合。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像要奔赴新生,一个像被过去拖拽的幽魂。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一幅又一幅作品。《囚鸟》的压抑,《涅盘》的撕裂,还有《深渊》的绝望...这些都是顾夜宸的罪证,也是苏言的勋章。
现在,画家本人,正带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同离开这座审判庭。
终于,出口的光亮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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