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医务室内,空气浑浊而沉重。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与新鲜血液的甜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兽医老周和略通护理的孙小梅穿梭在简易病床之间,额头沁汗,手脚不停地为受伤的知青们清洗创口、敷上药粉、缠绕绷带。压抑的呻吟、吃痛的抽气声,以及偶尔忍不住溢出的痛呼,此起彼伏,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陈野臂上的伤口最为骇人,清理时,翻卷的皮肉之下,森然的白骨隐约可见。老周用镊子小心夹取可能嵌入的布屑杂物时,陈野额角青筋暴起,下唇几乎被咬出血痕,却硬是梗着脖子,未发出一声哀鸣,只有那只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右手,以及无法抑制的、细微的身体颤抖,泄露了他正承受着的巨大痛楚。苏晚始终守在一旁,默然递上所需的纱布,协助按压止血,她的动作稳定精准,眼神沉静专注,仿佛面对的并非血肉模糊的创伤,而是一件亟待精密校准与修复的精密仪器。
马场长僵立在医务室门口,脸色铁青如生铁,目光扫过满屋挂彩的年轻面孔,最终定格在陈野那包扎后依旧渗出暗红、触目惊心的手臂上。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痛与无力感的浊气堵在他的胸口,几乎令他窒息。冲突虽暂歇,可那道该死的闸门依然紧闭,水源危机分毫未解,反而因这流血的械斗,蒙上了更深的仇恨与对立的阴影,与上游的关系已然降至冰点。绝望的藤蔓,正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待陈野的伤口处理完毕,再三叮嘱他必须静养、严防感染后,苏晚仔细洗净手上沾染的血污,走到马场长身旁。她的面庞带着一丝倦意,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清亮澄澈,如同被山涧雪水洗濯过的黑曜石,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场长,”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楔子般清晰地钉入马场长纷乱的思绪,“靠流血,流不出活命的水。”
马场长重重吁出一口浊气,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把脸,嗓音沙哑:“我何尝不知!可闸门攥在人家手里,交涉碰了一鼻子灰,还见了红……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真要我们这帮人摆开香案,跪下来求龙王爷开恩吗?”话语末尾,竟透出一丝他平日绝不会显露的颓唐与疲惫。
“我们不求神佛,我们靠自己找水。”苏晚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找水?”马场长倏然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火花,但旋即被更深的疑虑覆盖,“这方圆几十里,能翻的地方早翻遍了!你之前找到的那个渗水点,对付菜苗还行,够全牧场用吗?额敏河是命根子,可现在……”
“地表水路被堵死,我们就向下挖,找地下水。”苏晚打断他,目光越过窗户,投向远处在蒸腾热浪中显得有些扭曲晃动的后山连绵轮廓,“我查阅过一些零散的地质资料,结合本地老人们的口述,这片区域在地质历史上曾水系纵横,存在形成地下蓄水层的可能。尤其是后山一带,某些区域的植被长势、局部小气候特征,与周边有明显差异,这往往是地下有水的信号。”
“地下水?打井?”马场长彻底怔住了。这个概念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天方夜谭。在这片广袤却贫瘠的土地上,依靠人力寻找并挖掘地下水?那需要何等高深的技术和专业的设备?岂是他们现在能做到的!
“没错。”苏晚颔首,她的脑中有如精密仪器在高速运转,将“金手指”中那些模糊的地质水文知识碎片,与她长期以来对本地地形、植被、甚至昆虫活动的细致观察逐一印证,“我们未必一开始就要打几十米的深井。可以优先寻找浅层地下水,比如山前冲积扇的边缘、古河道的遗迹地带,或者基岩的裂隙水。通过观察喜湿植物的集中分布、特定时段的地表湿度异常、甚至某些昆虫的聚集地,都可以作为初步的判断依据。”
她看到马场长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疑虑,继续以清晰冷静的语调分析:“场长,目前的僵局很清楚。上游的闸门,我们短期内很难通过常规交涉或武力手段解决,继续冲突只会徒增伤亡,让情况更糟。寻找新的、独立的水源,是打破僵局、夺回主动权的唯一途径。即便最终找到的水源不够丰沛,只要能形成稳定的渗流,配合修建蓄水池,以及我之前构想过、但一直没条件实施的更高效节水的滴灌、渗灌系统,也能极大缓解人畜饮水和部分关键作物的需求。这不仅能让我们喘口气,更能增加我们与上游周旋谈判的筹码和底气。”
她的分析层层递进,条理分明,将看似虚无缥缈的希望,拆解成了一个个具体、可执行的步骤。不执着于那道无法撼动的他人闸门,而是将目光转向自身能够探索和掌控的广阔天地。
马场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凝视着苏晚,这个年轻的姑娘身上,仿佛蕴藏着一种奇特而坚韧的力量,总能在看似山穷水尽的绝境中,硬生生凿开一条充满未知却指向光明的路径。他想起了那片在质疑声中顽强补种成功的绿色,想起了那些将废弃物化为宝贵饲料的发酵瓦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