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外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暂时退去,但审查的暗流仍在深处涌动,远未到终结的时刻。王副主任让情绪激动的群众先行散去,却并未宣布审查终止。他与那两名来自上级的陌生干部围拢在一起,头颅相近,低声交换着意见,时而瞥向苏晚,时而眼神锐利地扫过角落里的白玲。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依旧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白玲虽然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冰凉,却仍强自镇定地留在原地,背脊僵硬地挺着,仿佛在等待最终裁决。
苏晚安静地坐在原位,面容平静,心中却并无十足的把握。她清楚地知道,马场长掷地有声的担保和牧民们质朴真诚的声援,固然是强有力的支撑,但白玲举报中那最恶毒的部分——牵涉到她父亲敏感背景的政治指控,其性质太过严重,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审查组肩负着责任,绝不会仅凭感性认知和一面之词就轻易下结论。他们需要的是能够排除一切“合理怀疑”的铁证,或者……找到举报行为本身存在的、无法忽视的致命漏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凝滞的局面。
那名自进入办公室后便几乎一言不发、主要负责低头记录的年轻陌生干部,似乎收到了什么讯息。随即,他神色如常地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王副主任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低语了几句。同时,他将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锐利的小纸条,借着身体的掩护,不动声色地塞入了王副主任自然垂放在腿上的手掌中。
王副主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面不改色地、自然地展开那张纸条,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上面那几行简洁却信息量巨大的字迹。下一秒,他脸上的肌肉猛地一绷,虽然瞬间就恢复了控制,但那短暂泄露出的震惊,以及随之升腾而起、如同被毒蛇反噬般的审视与怒意,却如同实质的冰锥,骤然射向站在角落、尚不知大祸临头的白玲!
那目光太过凌厉,太过突然,蕴含着一种被愚弄、被利用的滔天怒意。白玲被这目光钉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脸上仅存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一种源自本能的、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王副主任没有立刻发作,他将那张已然被攥得微微发皱的纸条紧紧握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对另外两名同样察觉到异样的上级干部使了个极具分量的眼色。三人再次聚首,低声商议起来。然而,这一次的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是单纯的审慎评估,而是带着一种已然抓住了对手命门、发现了关键性转折点的、山雨欲来的凝重与决断。
与此同时,在连部外不远处,一个背风且视野隐蔽的陈旧草料垛后面,陈野正懒散地靠在那里。他嘴里叼着一根干枯的草茎,漫不经心地咀嚼着,带着一丝苦味的草汁在舌尖弥漫。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与疏离的眼睛,此刻正冷漠地、不带任何情绪地,遥遥望着连部办公室那扇紧闭的窗户。他的脸上平静无波,仿佛里面正在上演的、关乎苏晚未来命运乃至生死的激烈交锋,都与他这个局外人毫无干系。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昨天深夜,万籁俱寂之时,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独自去了一趟营部。他没有选择去找任何人当面理论,也没有试图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去为苏晚辩白。他深知在那个圈子里,那套做法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引火烧身。他做了一件更直接、更有效,也更符合他行事风格和所处位置的事情。
他动用了一些不为人知、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渠道,精准地摸清了白玲是如何与营部那位手握些许实权、且与王副主任关系匪浅的王股长暗中勾连、利益输送的具体脉络。他拿到手的,或许并非能够直接呈上法庭的、盖着红头公章的实质性物证,但却是足以点明关键人物、清晰勾勒出利益交换方向、经得起反向推敲的、确凿无疑的“信息炸弹”。
他没有署名,没有留下任何可能追查到苏晚甚至是他自己身上的笔迹或痕迹。他只是像一个最老练的猎手,选择了一个最恰当、最不容错过的时机,通过一个绝对可靠、链条简短、即便追查也会断在中间的传递方式,将这条足以颠覆局面的关键信息,精准地投递到了审查组内部那个他判断为最注重程序正义、也最可能重视并采信这条信息的干部手中。
他打的,从来不是什么感情牌,也不是空泛的道理牌,而是一张直指对方要害、揭露其根源“不干净”的致命底牌。他要用这冰冷的事实,无声地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审查者:这场看似冠冕堂皇、义正辞严的举报,其源头并非出于什么崇高的革命立场或对集体的关心,而是源于肮脏不堪的个人恩怨、嫉妒心理,以及更令人不齿的权力寻租和私下交易。当举报人本身的动机、品行和操守受到如此确凿且严重的质疑时,她所提出的所有指控,无论听起来多么耸人听闻,其可信度都将大打折扣,乃至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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