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老相机里的光影
清明前的雨总带着股凉意,林定军蹲在档案室的防潮柜前,指尖抚过台黑色的胶片机。机身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银色的金属底,取景器里蒙着层灰,却依然能看清里面的世界——这是刘建国儿子留下的相机,从包子铺的旧木箱里翻出来的,里面还装着卷没拍完的胶卷。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这是它沉寂许久后的第一次异动。表盘里反复映出个画面:穿校服的少年举着相机,对着巷口的梧桐树按下快门,树影落在他脸上,像幅斑驳的画。这是2006年的秋天,刘建国的儿子刘阳刚上初三,正是爱摆弄相机的年纪。卷宗里说他“因父亲偷税案受刺激,成绩一落千丈”,可相机里的胶卷,藏着完全不同的故事。
“林检,胶卷冲洗出来了。”小陈抱着个信封走进来,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老师傅说这卷胶卷受潮严重,能复原的不多。”
信封里的照片泛着水渍的黄,最上面一张是包子铺的蒸笼,热气腾腾地漫过镜头,隐约能看见刘建国的白围裙一角,旁边写着“爸的新蒸笼,能多蒸十个包子”。第二张是巷口的修鞋摊,老张头举着只修好的皮鞋,笑得缺了颗牙,下面标着“张爷爷的手艺,比机器缝的结实”。
翻到第七张时,林定军的指尖顿住了。照片上是税务所的门牌,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牌号被树影挡住了一半,只能看清“冀A·3”。而怀表的表盘里,画面正在延伸——刘阳躲在梧桐树后,镜头对着从税务所走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郑志国,另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往他手里塞个牛皮纸信封,信封的厚度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查2006年秋税务所门口的监控。”林定军指着照片角落的监控探头,“还有这辆车的登记信息,冀A·3开头,很可能是当年的公务用车。”
小陈很快拿来了车辆档案,“冀A·”登记在市建材局名下,2006年10月的使用记录显示,这辆车曾17次往返于建材局和税务所之间,司机签名是“王浩”——正是郑志国受贿案里提到的“建材商代理人”。而监控录像虽然模糊,却能看清郑志国接过信封后,径直走进了刘建国的包子铺,手里的信封不见了。
“他拿建材商的钱,却把账算在了刘建国头上。”林定军翻到胶卷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张医院的缴费单,上面的金额被圈了出来——两万三千元,付款人是“刘建国”,日期正是郑志国去包子铺的第二天,“这钱是郑志国给的‘封口费’,却被当成了‘未申报收入’。”
怀表的温度骤然升高,表盘弹出段录音,是刘阳的日记本录音:“10月17日,郑叔叔来店里,塞给爸一个信封,爸不要,两人吵了起来。爸说‘我不沾这脏钱’,郑叔叔说‘这是给阳阳治病的’……”
刘阳患有先天性肾病,需要长期透析。卷宗里的“偷税金额”三万七千元,正好是他三个月的治疗费。林定军突然想起刘建国在法庭上说的话:“我儿子总说,等他病好了,就用这相机拍遍全城的好人。”
他们找到王浩时,他正在城郊开了家汽修厂,满手油污地拧着扳手。看到那张税务所门口的照片,他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在地上。“是张老板让我做的。”他的声音带着后怕,“建材局的工程用了劣质材料,怕税务所查账,就让郑志国帮忙压下去,好处费给了五万……”
王浩说,郑志国拿到钱后,又怕事情败露,就想找个“替罪羊”。刘建国的包子铺正好在税务所对面,又有个生病的儿子,成了最好的目标。“他说‘刘建国老实,就算被冤枉了也不会闹’,还说等风头过了就把钱还给他……”
从汽修厂出来时,雨下得更大了。林定军把照片放进证物袋,突然发现最后一张照片的背面,有行用铅笔写的小字:“爸说,人穷不能志短,就像包子皮再薄,也得包着良心馅。”
回到检察院,他把新证据补充进刘建国案的卷宗。技术科在相机的储存卡里又恢复了段视频:刘阳举着相机,对着镜头笑,露出颗缺了的门牙:“等我好了,就拍爸蒸包子的样子,拍张爷爷修鞋的样子,拍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视频的最后,他对着镜头敬了个礼,背景里传来刘建国的声音:“阳阳,包子熟了,吃一个再拍!”
档案室的灯亮到深夜。林定军看着桌上的相机,突然想知道那卷没拍完的胶卷里,还藏着多少故事。他找出胶卷冲洗店的地址,是家开了三十年的老店,就在老城区的巷尾,离包子铺不远。
第二天一早,林定军冒雨来到冲洗店。老师傅戴着老花镜,正在显影液里翻动照片,看到那台黑色胶片机,突然“呀”了一声:“这不是阳阳的相机吗?他总来我这儿洗照片,每次都多给五块钱,说‘爷爷,您的药水比别人的香’。”
老师傅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里面全是刘阳冲洗的照片,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和故事:“3月5日,李阿姨给我送来了排骨汤”“5月12日,张爷爷修好了我的轮椅,没收钱”“7月1日,巷口的路灯坏了,王叔叔冒雨修好的”……最后一张是2007年2月,刘阳躺在病床上,举着相机自拍,脸上带着氧气罩,却笑得灿烂,背面写着:“爸说,春天快到了,我的病也会好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