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书页间的星子
新华书店的木质书架泛着沉静的光，林定军站在“儿童文学”区，指尖拂过一排书本。第三排最右边的那本，塑封上有道极细的裂口，像被指甲轻轻划过。监控画面在经理的电脑上循环播放：穿校服的女孩蹲在书架前，手指在裂口处摩挲了很久，突然低头，对着书页的位置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迅速把书塞回原位，转身跑出了书店。
“这是第三次了。”经理是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无奈，“前两次我们没抓现行，这次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这孩子叫苏晓晓，总来蹭书，上次还把《格林童话》的扉页撕了角，我们都跟她班主任沟通过了。”
卷宗里的苏晓晓信息很简单：13岁，单亲家庭，母亲患有严重的哮喘，靠在夜市摆摊卖袜子维持生计。附页的书店赔偿单上，写着“《格林童话》损坏赔偿20元”，付款人是“苏母”，日期是上周三——正是她母亲哮喘急性发作住院的那天。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表盘里映出个模糊的场景：昏黄的台灯下，苏晓晓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补《格林童话》的扉页，胶带边缘剪得整整齐齐，像蝴蝶的翅膀。旁边放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几枚硬币，加起来不到五块钱。林定军想起前世这起案子的结局——苏晓晓因“多次损坏商品”被书店列入黑名单，她没再去书店，却在夜市帮母亲看摊时，被顾客投诉“偷东西”，后来才知道，她只是想攒够钱买本《小王子》，因为母亲住院时总念叨“想看看小王子和玫瑰的结局”。
“去查苏晓晓母亲的住院记录，还有她的书包。”林定军指着监控里女孩校服口袋露出的半截铅笔，笔杆上贴着块小小的橡皮，“另外，问问她的班主任，最近有没有同学见过她在笔记本上画星星。”
住院记录显示，苏母的哮喘已经发展成肺心病，医生建议长期吸氧，但家里没钱买制氧机，只能靠夜市摆摊的收入维持基本治疗。而苏晓晓的书包里，除了课本，只有一本用作业纸订成的笔记本，里面抄满了《小王子》的片段，每段末尾都画着颗星星，有的涂成金色，有的是银色。
“她总在自习课上抄书。”班主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张作文纸，“这是她上周的作文，写的是‘想给妈妈摘颗星星’，里面说‘妈妈说，等她好了，就带我去看星星，像小王子的星球那样’。”
林定军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幅画：病床上的女人靠在窗边，手里捧着本《小王子》，窗外的夜空缀满星星，最大的那颗旁边写着“妈妈的星星”。画的角落有行小字：“还差18块5，就能买到书了。”
提审室里，苏晓晓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她看到桌上的《小王子》，突然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不是故意撕坏的……那天我妈住院，我想快点看完结局，好讲给她听，不小心被书脊划破了手，血滴在扉页上，我怕被发现，就……就撕了下来。”
她摊开左手，掌心有道浅浅的疤痕，像条细小的红线：“后来我把那页纸洗干净了，夹在笔记本里，想着等攒够钱买了书，就粘回去。”
“为什么非要这本《小王子》？”林定军把笔记本推到她面前。
苏晓晓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画上：“我妈以前是幼儿园老师，总给小朋友讲小王子的故事。她生病后记性不好，好多事都忘了，却总问我‘小王子最后回到星球了吗’。我想买本新的，读给她听，说不定她就能想起以前的事了。”
怀表的表盘突然清晰起来，映出段录音，是苏晓晓在病房里给母亲读书的声音：“……小王子说，‘你晚上仰望星空时，因为我就在其中一颗星星上，因为我在那颗星星上笑，所以对你来说，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在笑……’”声音细细的，带着孩子气的认真，背景里能听到母亲微弱的喘息声。
“书店说，这书送给你了。”林定军把那本有裂口的《小王子》放在她面前，塑封已经被小心地拆开，扉页上贴着张便签，是经理写的：“愿你和妈妈都能看见星星。”
苏晓晓愣住了，手指抚过便签，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谢谢……谢谢叔叔……我以后再也不蹭书了，等我长大了，一定买好多好多书，捐给书店……”
这时，小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桶：“林哥，苏晓晓的妈妈刚从医院出来，听说我们找晓晓，特意炖了冰糖雪梨过来，说给孩子润润喉。”
保温桶打开时，甜香弥漫了整个房间。苏母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却努力笑着：“让您费心了，这孩子就是太懂事，总想着给我买书，其实我记不记得都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苏晓晓扑进母亲怀里，把《小王子》举到她面前：“妈妈，你看，我们有书了！我现在就读给你听！”
林定军看着母女俩依偎在一起的样子，突然想起怀表最后闪过的画面：多年后，苏晓晓考上了师范大学，在毕业典礼上，她捧着那本《小王子》，说“是这本书让我知道，爱能对抗所有遗忘”。台下，她的母亲坐在轮椅上，手里举着颗用星星纸折的玫瑰，笑得满脸是泪。
卷宗归档时，林定军在最后一页贴了片金色的星星贴纸，旁边写着：“有些‘损坏’，是孩子用笨拙的方式，为爱筑起的星空。”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表盘里映出下一个卷宗的封面——“老陈捡垃圾案”，照片上的老人背着个巨大的蛇皮袋，袋子里露出半截崭新的书包，被社区保安拦下时，还在喊“这是给山里孩子的”。林定军想起前世忽略的细节：老陈的儿子曾是支教老师，三年前在山洪中为救学生牺牲，他捡垃圾攒钱，就是想完成儿子的遗愿——给山里的孩子建个图书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卷宗上，《小王子》的书页在风里轻轻翻动，像是有星星从里面跳出来，落在每个人的心上。林定军知道，又一个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故事，等着被温柔地展开，就像那些被苏晓晓画在笔记本上的星星，看似微小，却足以照亮整个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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