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内，空气仿佛凝成了沉重的水银，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边军搜查小队逼近的消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所有人的脚踝。
萨满立刻下令，所有人熄灭任何可能的光源，向涧谷更深处、植被更茂密的地方转移。队伍在昏暗的光线和湿滑的苔藓上艰难移动，气氛压抑得能听到彼此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萧衍被孙猎户和另一人搀扶着行走，他依旧沉默，眼神空洞，对外界的紧张似乎感知迟钝，只是本能地跟着移动。但他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无力，脚步虽然虚浮，却已能勉强支撑。
林晚紧跟在他身侧，一只手虚扶着他的手臂，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大脑飞速运转。坐标指向北方，韩青的边军也在向北搜索，这绝非巧合。萧衍手中的碎片，韩青的目的，还有那“天外灾星”的秘密，一定都与北方某个东西紧密相连。
他们必须赶在边军之前弄清楚那是什么，或者……利用这个信息，找到一线生机。
队伍最终在一处被几块巨大落石和茂密藤蔓半遮掩的凹陷处停了下来。这里相对隐蔽，头顶交错的山岩挡住了大部分视线，脚下是冰冷的溪流，水声在一定程度上能掩盖行动的声响。
“暂时在这里休息，保持安静！”萨满压低声音下令，随即派出两名最机灵的战士，原路返回，小心清除他们留下的痕迹，并监视追兵的动向。
众人或坐或靠，在黑暗中沉默地喘息，疲惫和恐惧写在每一张脸上。王屯长紧紧搂着瑞瑞，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乖巧地闭着嘴，只是睁着大眼睛，不安地四下张望。
林晚扶着萧衍靠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旁，将最后一点清水递到他唇边。萧衍顺从地喝了几口，然后便又陷入了那种茫然的静止状态，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林晚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那个曾经智珠在握、顶天立地的镇北将军，如今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萨满说的“灯”，到底在哪里？
她下意识地，再次握住了袖中那枚温润的石头。此刻，那冰冷的碎片似乎也安静了下来，不再传递混乱的信息，只是沉默地贴着石头，像是在汲取着某种力量。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着的瑞瑞，似乎耐不住这死寂的恐惧，轻轻拉了拉王屯长的衣角，小声嘟囔了一句：“王爷爷，我冷……”
孩子细弱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几乎是同时，靠在岩石上的萧衍，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他那空洞的目光，仿佛被这声音牵引，缓缓地、带着一丝迟疑地，转向了瑞瑞的方向。
林晚屏住了呼吸。
萧衍看着瑞瑞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稚嫩和无助的小脸，看了很久。他眼中那厚重的迷雾，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轻轻搅动着，泛起一丝微弱的波澜。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辨认着什么，又像是在对抗着脑海中的某种阻碍。
忽然，他抬起一只手，动作依旧有些僵硬迟缓，指向瑞瑞，然后用一种极其沙哑、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需要从记忆深处艰难挖掘出来的语调，断断续续地说道：
“孩……子……冷……”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晚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他不是完全失去认知！他还能感受到外界，还能表达基本的关切！这证明他的意识深处，并非一片死寂的荒原！
王屯长也愣住了，随即连忙脱下自己本就破旧的外衫，裹在瑞瑞身上，连连对萧衍道：“不冷不冷，萧兄弟，裹上就不冷了……”
萧衍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继续看着瑞瑞，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柔和。那层迷雾，仿佛因为这一点点“对外连接”的建立，而被吹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阴霾天地平线尽头透出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林晚几乎沉沦的心！孩子！纯净的孩子，或许真的能成为唤醒他记忆和神智的“灯”！
她立刻对王屯长使了个眼色，王屯长会意，抱着瑞瑞，小心翼翼地往萧衍这边挪近了一些，让瑞瑞能更清楚地看到萧衍。
瑞瑞似乎对这个沉默的叔叔不再那么害怕，裹着宽大的衣服，好奇地打量着萧衍。
萧衍的目光始终跟随着瑞瑞，那眼神不再完全是空洞，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的、仿佛试图抓住什么却又滑走的困惑。
林晚紧紧盯着他，不敢错过任何一丝变化。她看到，当瑞瑞因为疲惫而打了个小哈欠时，萧衍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晚记忆的闸门——她想起在河谷屯那段短暂相对安稳的日子里，萧衍偶尔看到屯里嬉闹的孩童时，那冷硬眉眼间也曾不自觉流露出的、一闪而过的柔和。
孩童……是他内心深处不曾磨灭的柔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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