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生的手指在男孩栓柱右下腹的皮肤上反复按压、滑动。腹肌因为疼痛和炎症而异常紧张，硬邦邦的，给触诊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他必须穿透这层紧张的肌肉和可能存在的肠管阻挡，准确地探及那个想象中的、充满脓液的包块。
没有B超，没有CT，全凭指尖的感觉和对解剖位置的记忆。阑尾的位置变异很多，化脓后形成的脓肿位置更是难以捉摸。
汗水顺着林春生的额角滑落，滴在他的白大褂领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的手很稳，但心跳却快得如同擂鼓。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男孩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栓柱的父母被拦在门外，隐约能听到母亲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张院长站在门边，脸色灰败，几次想开口，喉咙里却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护士长则紧紧攥着双手，指节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春生的手。
就是这里！
林春生感觉到指尖下，似乎有一处区域，触痛最为剧烈，而且隐约有一种不同于周围肌肉硬邦邦感觉的、略带弹性的抵抗感。是脓肿壁？还是肿胀的肠管？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他拿起那支经过严格煮沸消毒的、最粗的穿刺针（实际上是一支废弃的骨髓穿刺针针芯，磨钝了尖端，前端开了侧孔），连接上一段同样处理过的橡胶导尿管。
碘伏再次消毒皮肤。他的左手拇指和食指用力绷紧穿刺点周围的皮肤，试图固定住可能滑动的组织。
下针！
针尖刺破皮肤，穿过皮下脂肪，然后遇到强大的阻力——那是紧张痉挛的腹壁肌肉。林春生屏住呼吸，手腕持续而稳定地施加压力，缓缓推进。他能感觉到针尖穿透一层又一层组织时传来的细微突破感。
男孩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被旁边的李建国和小张用力按住。
进针约莫两厘米后，阻力骤然一轻！
就是这种感觉！
林春生立刻停止进针，稳住针身，迅速拔出针芯。
一秒，两秒……
没有预想中脓液涌出。
难道位置不对？还是脓肿太深，针不够长？或者……根本不是脓肿？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春生尾椎骨窜起。失败了？他冒了天大的风险，却可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滴浑浊、黏稠、黄绿色的液体，极其缓慢地，从橡胶管的末端，渗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接着，仿佛打开了某个阀门，一股带着明显腥臭气味的脓液，顺着橡胶管开始缓慢而持续地流出！
“出来了！”王护士长压抑着激动，低呼一声。
李建国和小张也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林春生心中那块巨石轰然落地，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针管的角度，让脓液流出得更顺畅一些，同时仔细观察着脓液的颜色、性状和流量。脓液量不算特别多，但质地黏稠，颜色污秽，说明感染确实很严重。
他让王护士长用无菌弯盘在管口下方接着，并开始轻轻按压男孩右下腹的周围区域，帮助脓液排出。
随着脓液的引出，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因为剧痛而眉头紧锁、不断呻吟的栓柱，脸上的痛苦表情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缓了一些！他虽然还很虚弱，但呼吸似乎没那么急促了，紧握的拳头也稍稍松开。
“栓柱？栓柱？感觉咋样？”一直强忍着不敢出声的栓柱父亲，趴在门缝边，颤声问道。
栓柱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动了动嘴唇：“爹……好像……没那么疼得钻心了……”
这句话，像一道阳光，瞬间照亮了观察室里阴郁紧张的气氛。栓柱的母亲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但这一次，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春生没有停下。他继续缓慢引流，直到脓液基本流尽，只剩下一些清亮的渗液。他小心地拔出了穿刺针，用无菌纱布覆盖按压针孔，并用胶布固定好那根暂时留作引流的橡胶管。
“静脉抗生素继续，加大补液量，注意电解质和酸碱平衡。”林春生一边处理，一边下达后续医嘱，“密切观察体温、腹部体征、引流液情况。如果引流管堵塞或者腹痛再次加剧，随时叫我。”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刚才那短短几分钟，耗费的心神和承受的压力，丝毫不亚于一场大型手术。
张院长走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春生，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那背影，显得格外沉重。
王护士长看着弯盘里那滩恶臭的脓液，心有余悸：“林医生，这……太险了。”
“是啊，太险了。”林春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但至少，我们暂时把最危险的脓毒症爆发期拖住了。现在必须立刻联系县医院，请求紧急转院手术！引流只是权宜之计，阑尾还在里面，感染源没有去除，必须尽快手术切除！”
他立刻让李建国去打电话。县医院得知情况后，答应立刻派救护车过来，但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
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林春生必须确保栓柱的情况不再恶化。他守在床边，时不时检查引流管，监测生命体征，调整用药。
栓柱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体温开始有下降的趋势，腹痛明显减轻，这让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但林春生知道，真正的危机只是被暂时延缓了。这次冒险穿刺，固然救了急，但也将他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没有影像引导的深部脓肿穿刺，成功了是力挽狂澜，失败了就是重大医疗事故，尤其是在已经引起上级“关注”的背景下。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情并无多少轻松。
孤注一掷的豪赌，赢了第一局。但接下来的风雨，恐怕会更加猛烈。而他，已然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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