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霆决定在张家住几天。
这个决定让县里的干部有些为难,张家的条件显然太过简陋。但老人态度坚决,摆摆手:“我就住我女儿家,哪儿也不去。”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却也有一丝终于找到归宿般的放松。县里只好赶紧派人送了些被褥和生活必需品来,又叮嘱大队书记务必安排好安全和保密工作。
外公(这个称呼在心里转了几圈,虽然母亲还没正式开口叫,但大家都已心照不宣)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张家小院的日常节奏。他并没有高高在上,反而异常沉默地观察着这个家,观察着母亲的一切。
他看母亲天不亮就起床,轻手轻脚地生火做饭,将粗糙的玉米面揉成团,在锅里贴出金黄的饼子;看她在寒气未消的清晨去井边打水,沉重的木桶将她并不强壮的身躯压得微微倾斜;看她麻利地喂鸡、清扫院落、浆洗衣物,手指在冷水中冻得通红;看她一边照看我,一边缝补着一家人永远补不完的衣物,针脚细密而飞快……
每一幕落在陈震霆眼里,都像是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他心上。他的女儿,本可能在他身边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接受教育,衣食无忧,而不是在这贫瘠的山村里,被生活的重担磨砺出这样一双粗糙的手和过早染上风霜的容颜。那份深沉的愧疚,如同不断蓄水的深潭,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看向母亲的眼神,越来越柔软,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怜惜,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笨拙地在她起身时想帮忙接过水桶,在她缝衣时默默将油灯拨得更亮些。
然而,母亲面对他时,依然有些拘谨和疏离。几十年的空白和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不是一席往事倾诉就能瞬间弥合的。她恭敬地称他“陈老”,客气地询问他的饮食起居,却无法像真正的父女那样亲近。这让陈震霆眼中的失落,偶尔会一闪而过。
于是,他补偿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更多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这个外孙女,似乎成了他情感投射最合适的对象。或许是因为我年纪小,尚未被世事磨出隔膜;或许是因为我身上流着他女儿的血,看着我的成长,能部分弥补他错失的女儿童年。
他常常让我坐在他膝头,用那双握惯了枪、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他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玩小木马,或者用树枝在地上乱画。他会把县里同志带来的、原本给他准备的精致点心,几乎全留给我,看我小口小口吃完,眼中便流露出罕见的、纯粹的笑意。晚上,他会用低沉舒缓的声音,给我讲一些改编过的、适合孩子听的战斗小故事,不讲流血牺牲,只讲战友间的趣事和智慧。
我能感觉到他那份沉重的爱意与愧疚,正通过这种笨拙而温柔的方式,流淌向我,仿佛把我当成了母亲的某种延续,倾注着他无法直接给予母亲的宠溺。
而我,在默默接受这份来自外公的特别关爱的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体内部的问题。
那天他弯腰想帮我捡起滚落的线球时,动作有明显的迟滞和僵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呼吸也微微一乱。当他坐在堂屋久一些,起身时,需要用手暗暗撑一下膝盖。夜里,我睡眠浅,偶尔能听到隔壁(外公暂时住在建国建党的房间,他们挤到了二叔家)传来极力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以及似乎因某个部位疼痛而辗转的细微声响。
这是常年征战沙场、风餐露宿、屡次负伤留下的沉疴暗伤。岁月的侵蚀加上旧伤的折磨,正在缓慢地消耗着这位老将军的生命力。
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清晰起来:必须趁他在这里的几天,用灵泉水为他调理!机会难得,而且理由也算“现成”——家里正好有参。
父亲上次卖掉人参后,手里还留了点零碎参须和几片品相不太好的小参片,原本是想着万一家里谁有个急病吊气用。我早就注意到这些“边角料”被母亲用纸包着,小心地收在橱柜高处。
这天晚饭后,我看着外公坐在那里,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左膝,便有了主意。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母亲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然后指着橱柜上面,咿咿呀呀。母亲不明所以:“念念,要什么?”
我又指了指外公,做出一个喝酒的动作(模仿爷爷偶尔抿一口土酒的样子),再指指橱柜。
父亲在旁边看着,忽然福至心灵:“念念是不是说,用咱家那点参须,给……给陈老泡点药酒擦擦?我听说,老寒腿用参酒擦能缓解些。” 他看向陈震霆,“陈老,您这腿脚,是不是……”
陈震霆愣了一下,摆摆手:“老毛病了,不用麻烦。”
爷爷却开口了:“陈老将军,您别客气。山里湿气重,有点土法子,试试也不碍事。国民,去把那点参拿出来。” 爷爷发话,父亲便去取了。
母亲见状,也连忙说:“是啊,泡点药酒,晚上擦擦膝盖和腰背,能舒坦点睡觉。我这就去打点散酒来。”村里小卖部有零打的散装白酒,虽然廉价,但泡药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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