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驶入苏州河道,仿佛闯入了一幅流动的江南水墨画。两岸白墙黛瓦,舟楫如梭,拱桥如月,吴歌软语随风飘来,夹杂着市井的喧嚣与河水的腥气。与京城肃杀、北疆苍凉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都似乎黏稠着奢靡与安逸。
沈默的船队并未大张旗鼓靠向官驿码头,而是在城外一处相对僻静的私家码头悄然停泊。码头上早有几人等候,为首者一身绸缎商贾打扮,面容精明,正是提前抵达布置的顾九。
“属下参见大人。”顾九上前行礼,低声道,“一切已按大人吩咐安排妥当,落脚处在城西‘听雨巷’,是一处盐商的别院,背景干净,不易引人注意。”
沈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码头上忙碌的脚夫和来往的船只,看似随意,实则已将周遭环境尽收眼底。“城里情况如何?”
“表面平静,水下暗流涌动。”顾九引着沈默一边往马车走,一边快速低声汇报,“大人南下的消息早已传开,苏州知府衙门、漕运衙门、还有那些大小盐商、丝商,这几日都活动频繁。我们监控到,风雨楼在苏州的几个暗桩,最近也突然沉寂下来,像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萧玦呢?”沈默最关心的是这个。
“依旧没有确切踪迹。”顾九摇头,“此人极其狡猾,我们根据零散线索追查到几处可能的藏身点,都扑了空。他似乎……在苏州有不止一个身份,而且深居简出,极少亲自露面。不过,我们查到一条线索,他与城北‘永丰’当铺的东家往来密切,那当铺,可能是一个秘密联络点。”
永丰当铺。沈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倭寇那边呢?”
“倭寇‘八岐’的主力盘踞在海外几个岛屿,行踪飘忽。但我们发现,最近有一些形迹可疑的倭人,以商船水手的身份,混入了苏州城,落脚在码头区的几家客栈。他们似乎在采购药材、铁器等物,行为鬼祟。”
萧玦,风雨楼,倭寇,江南豪强……这几条线似乎在苏州这座繁华的织锦上,隐隐要交织在一起。
马车驶入听雨巷的别院。院子不大,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极为雅致精巧,符合一个盐商的身份。沈默入住主屋,苍狼立刻安排暗卫布防,将这座别院守得如同铁桶。
安顿下来后,沈默并未立刻召见地方官员,也没有去触碰永丰当铺那条线。他需要先感受一下这座城市的脉搏。
次日,他换上一身普通的文士青衫,只带了易容后的苍狼一人,如同两个慕名而来的游客,融入了苏州城的街巷。
他们去了最繁华的观前街,看了丝绸庄、茶叶铺、古玩店,听了评弹,喝了阿婆茶。沈默看似闲适,目光却锐利地捕捉着一切异常。他发现,街市上确实多了些看似普通、但眼神精悍、步履沉稳的生面孔,尤其是在码头区和一些当铺、银号附近。
他们也去了城北,远远看了一眼那家“永丰当铺”。铺面不大,生意似乎也寻常,但进出之人神色大多谨慎,偶尔有衣着体面者入内,也很快从侧门离开。
“这当铺,不简单。”苍狼低声道。
沈默点了点头。他没有靠近,打草惊蛇是下策。
傍晚,他们登上了苏州有名的画舫,泛舟山塘河。两岸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歌女娇媚的嗓音在夜风中飘荡,一派纸醉金迷。
“大人,这江南……也太安逸了些。”苍狼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低声道。习惯了北疆的血火,对此地的软红十丈,他感到有些不适。
“安逸之下,藏污纳垢。”沈默淡淡道,目光落在河面上那些灯火通明的官船和商船上,“你看那些船,吃水都深,装的恐怕不只是丝绸茶叶。”
他在船头负手而立,夜风吹动他的衣袂。河水的腥气中,似乎隐约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海水的咸腥,以及一种……铁锈的味道。
就在这时,另一艘装饰更为华丽的画舫与他们擦肩而过。那画舫上丝竹声尤为响亮,隐约可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与一群富商模样的男子推杯换盏,笑声放肆。其中一名微胖的官员,沈默认得,是苏州漕运分司的提举。
而坐在那提举身旁,一个穿着锦袍、面容白皙、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中年男子,引起了沈默的注意。此人气度不凡,看似随和,但眼神开合间,却偶尔流露出一丝精光。
“那人是谁?”沈默问身后的顾九(顾九也已易容跟上)。
顾九顺着目光看去,低声道:“回大人,那是苏州城有名的士绅,叫白瑾,人称‘白员外’。家财万贯,乐善好施,与官府关系极好,据说在京城也有门路。他主要做丝绸和海外贸易,生意做得很大。”
白瑾?海外贸易?
沈默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和那张脸。
两艘画舫交错而过,各自驶向不同的方向。沈默所在的画舫渐渐驶入一段相对僻静的河道,两岸灯火稀疏,只有月光洒在墨色的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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