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依旧是那座熟悉的、吞噬了无数野心与生命的巨兽。只是这一次，沈默归来，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肃杀与冰冷，更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粘稠的压抑。
銮驾入城，盛大的凯旋仪式，万民跪迎，山呼万岁。楚渊端坐于御辇之上，面带微笑，接受着臣民的朝拜，仿佛只是一位功成归来的盛世明君。
沈默按品级随行在队伍中后段，垂首肃立，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有敬畏，有恐惧，有探究，更有隐藏在人群深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窥视。
仪式结束后，皇帝摆驾回宫，众臣散去。沈默没有回府，也没有去暗卫衙署，而是直接回到了那座青黑色的、象征着死亡与秘密的暗卫衙署。
衙署内一切如旧，留守的副指挥使早已率领属官在门前恭候。
“恭迎指挥使大人回衙！”
沈默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径直走向自己位于最深处的书房。副指挥使紧随其后，低声汇报着近期衙中事务，多是些例行公事，并无特别。
进入书房，关上沉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沈默脱下沾染了旅途风尘的官服，换上了那身更为习惯的玄色暗卫常服，冰冷的丝绸带来一种熟悉的禁锢感。
“说吧，详细情况。”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看向副指挥使。
副指挥使神色凝重，压低声音：“大人，您离京期间，京城表面平静，但暗地里……确实不太平。”
他详细禀报了瑞王楚骁如何不动声色地接纳了安国公府的残余势力，如何通过门下清客频繁结交都察院、吏部官员，甚至与几位手握实权的部院大臣也往来密切。
“瑞王府近日车马明显增多，但戒备森严，我们的人难以靠近核心。不过，我们监控到，都察院有几名御史，近日正在暗中搜集……搜集大人您在江南行事的‘材料’，似乎准备弹劾。”
沈默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弹劾？意料之中。他在江南动了太多人的奶酪，那些人不敢明着对抗皇帝，便想借清流之口，从“法理”、“程序”上攻击他。
“还有呢？”沈默语气不变，“你信中提到的，新的地下组织。”
“是。”副指挥使脸上露出困惑之色，“这个组织行事极其隐秘，我们也是偶然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他们似乎在进行某种情报买卖和秘密运输，但手法与风雨楼截然不同，更加……规范，也更难追踪。我们暂时称其为‘影楼’。目前只知道他们似乎与漕运和部分边贸有关，但核心成员和据点，一概不知。”
影楼？沈默眉头微蹙。风雨楼刚灭，又冒出个影楼？是巧合，还是……有人趁机填补了风雨楼留下的空白？这个影楼，与瑞王，与朝中其他势力，又是否有牵连？
“继续查，但要更加小心，不要打草惊蛇。”沈默下令，“瑞王那边，还有那些准备弹劾我的御史，也一并盯着，记录他们所有的活动和接触对象。”
“是！”
副指挥使退下后，书房内重归死寂。沈默走到那幅巨大的关系网图前，拿起朱笔，在代表瑞王楚骁的位置，画上了一个新的、醒目的标记，又在旁边写下了“影楼”二字。
棋盘上，出现了新的、未知的棋子。
接下来的几日，沈默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衙务，几乎不离开暗卫衙署。他需要时间重新熟悉京城的气息，理清这团乱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他正在翻阅各地送来的密报，一名心腹暗卫敲门而入，神色有些异常。
“大人，刚收到一份……匿名投递。”暗卫呈上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木盒。
匿名投递？送到暗卫衙署？
沈默目光一凝：“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无毒，也无机关。里面只有……这个。”暗卫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本看似普通的账册，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沈默拿起账册，随手翻开。里面记录的，并非寻常的银钱往来，而是一笔笔标注着代号、时间、地点的交易记录，涉及金额巨大。交易的物品，赫然是——军械！而且，是楚国严格管制、专供边军的最新制式弩机部件！
更让他心惊的是，其中几笔交易的经手人代号，与他之前掌握的、瑞王府几名外围管事常用的化名，极其相似！而接收货物的另一方代号，则指向了……北方的黑狼部！
瑞王！他竟然也在私下倒卖军械给黑狼部？！
沈默猛地合上账册，眼中寒光闪烁。安国公府与风雨楼勾结，走私的是相对老旧的军械。而瑞王，竟然将手伸向了最新的制式军械！他想干什么？敛财？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这账册是谁送来的？目的何在？是瑞王府内部有人反水？还是其他势力想借刀杀人？
真伪也需要核实。
“查！”沈默将账册递给暗卫，“动用一切手段，核实这本账册上所有交易记录的真伪，尤其是涉及瑞王府和黑狼部的部分。注意，绝对保密！”
“是！”暗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领命而去。
沈默独自坐在书房内，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着。这突如其来的账册，像是一把钥匙，似乎要打开一扇通往更黑暗深处的大门。
如果账册为真，那么瑞王的罪行，比安国公更加严重，更加不可饶恕。但瑞王势力庞大，在军中也有根基，没有铁证，动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这本账册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送账册的人，是想借他之手除掉瑞王？还是想引他与瑞王斗个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京城这间暗室，因为这本突如其来的账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杀机四伏。
他走到窗边，看着衙署内那片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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