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益的“供状”与账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沉寂的朝堂下激起了层层涟漪。尽管并未公之于众,但该知道的人,都已通过各自的渠道知晓。
沈默在听竹苑的“静养”生活,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太医来的次数减少了,药膳却依旧精致;李纲不再频繁出现,但那两名护卫的监视似乎松懈了些许。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也是一种更深的试探——楚渊在给予他有限信任的同时,也给了他更大的“活动”空间。
沈默乐得如此。他需要这份空间,去编织更复杂的网。
这日深夜,听竹苑书房。烛火摇曳,映照着沈默沉静的脸。他面前铺着一张京城详图,上面用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标注着几个地点:悦来茶馆、四海货栈、以及几个从钱益口中拷问出的、可能与陈望旧党有联系的隐秘宅院。
窗外传来三声布谷鸟叫,两短一长。
沈默吹熄烛火,书房陷入黑暗。片刻后,一道黑影如同蝙蝠般倒挂而下,悄无声息地滑入窗内,正是那夜前来联络的黑衣人。
“沈指挥使,墨先生对你上次的‘礼物’,很是满意。”黑衣人的声音依旧嘶哑。
“份内之事。”沈默语气平淡,“只是,仅凭一个钱益,恐怕还不足以让楚渊完全放心。我需要更多。”
“你想要什么?”
“名单。”沈默目光锐利,“朝中,哪些人是我们可以真正倚仗的‘自己人’,哪些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哪些……是必须借楚渊之手除掉的绊脚石。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官职,以及……他们与组织往来的把柄。”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沈默这个要求,等于在索要墨痕组织在朝中的核心人脉网络,极其敏感。
“沈指挥使,你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点?”黑衣人语气转冷。
“胃口不大,如何替组织办大事?”沈默毫不退让,“楚渊让我查‘墨’,我若只拿出些小鱼小虾,如何取信于他?唯有抛出几个足够分量的‘自己人’,让他看到我的‘价值’和‘决心’,我才能更进一步,接触到真正的机密,甚至……有机会接近楚渊身边的要害位置!届时,能为组织做的,岂是杀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可比?”
他描绘的蓝图极具诱惑力。深入帝心,窃取机密,甚至影响决策!这远比在外部打打杀杀更具战略价值。
黑衣人显然被说动了。良久,他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我需禀明墨先生定夺。”
“可以。”沈默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但我需要尽快。楚渊的耐心,是有限的。”
“三日后,子时,城南废弃的砖窑。”黑衣人留下一个地点,身形一闪,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沈默重新点亮烛火,看着地图上新增的“砖窑”标记,嘴角泛起一丝冷意。鱼儿,正在一步步游向更深的水域。
三日后,子时。城南废弃砖窑,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如同巨兽的骸骨。沈默如约而至,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默刃贴身而藏。
他在最大的那座砖窑入口处停下,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泥土和腐败的气息。
“东西带来了吗?”沈默对着黑暗问道。
窑内深处,亮起一点微弱的火光,映照出黑衣人模糊的身影。他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这是部分名单。”黑衣人将信封放在脚边一块残砖上,“墨先生同意你的计划。名单上打了红钩的,是可供你‘牺牲’的棋子。其余之人,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如何利用,你自己把握分寸。”
沈默走上前,拾起信封,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问道:“解药呢?我要确保我兄弟彻底无恙。”
黑衣人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比之前稍大的紫檀木盒:“这是‘相思引’的后续解药,分三次服用,可根除毒性。只要你忠心为组织办事,你兄弟自会安然无恙。”
沈默接过木盒,打开确认,里面是三枚色泽稍浅的赤螺旋丹丸。他心中稍定,将木盒和信封一并收起。
“告诉墨先生,沈某,必不负所托。”
黑衣人点了点头,火光熄灭,身影融入黑暗,再无踪迹。
沈默没有停留,迅速离开砖窑,如同鬼魅般在夜色中穿行,绕了数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然返回听竹苑。
书房内,烛火再亮。沈默拆开牛皮信封,里面是数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他快速浏览着,越看,心中越是凛然。
名单涉及官员十余人,从六部主事到御史台言官,甚至还有一位掌管部分京城防务的卫尉寺少卿!虽然职位最高的也只是正四品,但覆盖面之广,渗透之深,已然触目惊心。那些被打上红钩的名字,有五六人之多,显然是墨痕认为可以舍弃,或者不太听话的边缘人物。
这份名单,是墨痕的诚意,也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交出去,他沈默在皇帝面前将立下大功,地位更加稳固;但同时,他也将彻底绑死在墨痕的战车上,手上沾满“自己人”的鲜血,再无回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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