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把所剩无几的槐树叶卷得满地打旋,带着一股清冽的干爽。
我蹲在谷一阁门口,给那棵老桃树的根部培了层新土,烟斗里的烟丝燃得滋滋作响′。
师傅,喝口热茶不?阿呆端着个粗瓷碗从屋里跑出来,碗沿还沾着几点深绿的茶沫子。
当初他爹娘送他来,只说他脑子转得慢,不求成才,只盼跟着我学点国学典籍,将来能混口安生饭吃就行。我看他心地纯善,便留了下来,平日教他认认卦象,学学泡茶待客的规矩。
我接过茶碗,吹开浮沫,刚啜了一口,温热还未入喉,便见街口拐角处,一个人影踟蹰而来。来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起了毛球的蓝色夹克,袖口胡乱卷着,露出细瘦伶仃的手腕。头发虽勉强梳过,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却总往下掉,他不得不时时抬手,有些烦躁地将它们抿回耳后。眼窝微微下陷,眼神里盛满了怯生生、挥之不去的迷茫,走路的步子迈得又小又轻,肩膀微缩,仿佛不是走在风中,而是被无形的寒风包裹着,透着一股心事重重、无所依凭的飘摇感。
他在谷一阁的台阶前停住,脚悬在半空,迟疑了片刻才落下。手在夹克口袋里反复攥紧又松开,如此几次,才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朝着我这边,不太标准地拱了拱手,声音细弱,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您......就是谷老师吗?能......能不能看事?
我指了指门口那把磨得光滑的旧竹椅:不急,先坐下,喘匀了气再说。阿呆,给这位客人也泡碗茶来。
他依言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落在院里叶片落尽的桃树枝桠上,一会儿又跟着踱步的阿彩和安静的来福移动,就是不敢与我对视。阿呆把茶碗递给他,他低声道了谢,双手捧着,却不见喝,嘴唇翕动了几下,像离水的鱼,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阿彩似乎察觉到了这凝滞的气氛,从来福背上轻盈跳下,踱到他脚边,用蓬松的尾巴不轻不重地扫了扫他的裤腿。他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僵,低头看见是猫,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了些许,试探着想伸手去摸,指尖刚触到那柔软的毛尖,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生怕惊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
我......我姓张,叫张亮。他终于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点,但那份不安依旧缠绕在字句间,我......我想考公务员,准备了快大半年了。可......可越临近考试,心里越没底,越慌。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神也随之暗了下去,仿佛被浓雾笼罩:大学毕业三年,换过两份工作,都干不长。家里人都劝我考公,说稳定,老了有保障。我......我也觉得这是条正路,一条看得见未来的路。可就是......就是怕,怕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怕考不上。
看着以前的同学,有的早就考上了,有的进了大厂,风生水起。就我......就我还在原地打转,高不成低不就。他抬手用力挠了挠本就凌乱的头发,语气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和焦虑,我怕这大半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怕考不上被家里人念叨,被亲戚看不起,更怕......更怕连这条路都走不通,以后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晚上整宿整宿睡不着,书摊在眼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听朋友说您这儿......能帮人解疑答惑,我就冒昧来了......想问问......我到底该不该继续走下去?这次......有没有希望能考上?
我慢条斯理地抽了口烟斗,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隔着青白的烟雾看他:你问了这么多,可你心里,真正想做的,其实还是去考这一回,对吗?
张亮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像骤然擦亮了一根火柴,迸出一点微弱的光,但那光很快又摇曳着黯淡下去:是想考......可这底气,它不来啊。我自知基础不算扎实,现在的竞争又那么惨烈,几百上千人争一个饭碗......我......我怕拼尽了全力,最后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到那时,怕是连退路都找不到了。
阿呆在一旁忍不住插话:张大哥,我师傅常讲,凡事啊,心里要是没个模糊的答案,根本就不会来问卦。你要是真不想考,早几个月前就放弃了,哪还会苦熬这大半年,又特意跑到我们这小巷子里来问呢?
张亮愣了愣,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你这小兄弟......说得在理。我可能就是......就是缺了那么一股子豁出去的勇气。总觉得心里悬着一块石头,落不了地,想找个人,给我一句准话,告诉我还是,好像这样就能定下心来。
我磕了磕烟斗,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指着屋檐下那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木质卦牌:你可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为何要占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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