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如同某种远古巨兽的喘息,彻底打破了灰鹰部老营——这片坐落在丰美河谷地带、世代相传的草场——延续了数十年的宁静。
挤奶的妇人松开了手中的桶,奶水汩汩流出却浑然不觉;嬉闹的孩童张大了嘴,忘记了下巴的酸痛;正在打磨箭簇的战士僵住了动作,锋利的骨刀差点割伤手指;甚至连那些懒洋洋晒太阳的牧羊犬,都夹紧了尾巴,发出恐惧的低呜,躲到了毡帐后面。
当那辆钢铁怪物裹挟着烟尘与威势,以一个略显生疏却绝对震撼的刹车姿态,停在老营中央那顶最大、但已显陈旧的主帐前时,整个营地的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目光,惊骇、恐惧、茫然、敬畏……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缓缓停止“咆哮”、却依旧散发着金属冷光和怪异气味的“铁壳子”上。
然后,他们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铁壳子一侧的“门”被推开,他们熟悉的、英姿飒爽的大格格阿如汗,竟然从里面灵巧地跳了出来!紧接着,是其木格姑娘,脸色虽然有些发白,但也安然无恙。
最后,从前面那个位置(驾驶位)钻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破旧汉人棉袄、满面风霜老农?
周大树脚踩在松软的草皮上,感受着数百道目光的洗礼,心中那点因为驾车疾驰而产生的豪情,迅速被眼前的阵仗冲淡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忽略大腿内侧火烧火燎的疼痛(骑马的后遗症),挺了挺腰——虽然效果甚微。
“格……格格回来了!”
“那是……什么东西?格格从那里出来的?”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嗡嗡作响的议论声。没有人敢上前,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段充满警惕的距离。
阿如汗此刻却顾不上这些。她的目光早已急切地投向了主帐。帐帘被匆匆掀开,几个留守的老弱族人搀扶着一个人,步伐稳定的走了出来。
那正是灰鹰部的首领,阿如汗的父亲——尔敦。
与力扎描述的“吐血昏迷”、“就这两日了”的惨状截然不同,此刻的尔敦虽然面色依旧带着久病的蜡黄,身形消瘦,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并非浑浊将死,反而透着一种老迈却锐利的光芒。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皮袍,站在那里,尽管需要人搀扶,背脊却努力挺直着,目光先是扫过那辆越野车,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震撼,随即定格在女儿身上。
“父汗!”阿如汗急步上前,声音带着哽咽,却又充满困惑,“您……您没事?” 她上下打量着父亲,怎么看也不像是濒死之人。
尔敦首领拍了拍女儿搀扶上来的手,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正有些手足无措的周大树身上,眼神复杂难明。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听到声音,我知道是我的阿如汗回来了。没想到……回来的方式,如此特别。” 他顿了顿,问道,“阿如汗,这次月市……就带了这位客人回来?乌恩其呢?巴特尔呢?还有苏合和我们的勇士们?”
阿如汗连忙解释:“父汗,这位是周大树先生,琅琊周氏的后人,于我部有恩。乌恩其和巴特尔爷爷还在月市营地,处理后续交易。苏合带着其他人正在赶回的路上,是女儿……借助周先生的‘家传秘宝’,先行一步赶回来的。” 她简单说明了退婚和急速返回的原因,隐去了那些不愉快和部落内部的怨言。
听到“乌恩其还在月市”,尔敦首领的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随即掩饰过去,对着周大树,按照草原的礼节,右手抚胸,微微颔首:“远道而来的客人,灰鹰部尔敦,感谢您对阿如汗的照拂,以及……让我们这些草原上的粗人,见识了如此惊人的‘秘宝’。”
周大树赶紧学着样子回礼,嘴里说着“不敢当”、“首领客气了”之类的套话,心里却嘀咕:这老头看起来精神头还行啊?不是说快不行了吗?力扎那小子传的什么假消息?
进入温暖而药味浓重的主帐,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阿如汗、其木格和周大树(周大树是被阿如汗强留下来的,她总觉得父亲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好奇又敬畏的目光。尔敦首领脸上那强撑出来的精神气,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阿如汗慌忙上前为他捶背,其木格端来温水。
好一会儿,咳嗽才平息。尔敦靠在厚厚的皮褥上,喘着气,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额头上渗出虚汗。
“父汗!”阿如汗心疼不已,“您到底……”
尔敦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目光扫过周大树,又看回女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行将就木之人的疲惫与洞悉:“我的阿如汗……阿布(父亲)……骗了你,也骗了所有人。”
阿如汗愣住了。
“力扎带去的消息……是我让他那么说的。”尔敦缓缓道,眼神锐利如昔,“不这么说,你怎么会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赶回来?又怎么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以为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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