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流京华
镇北亲王晋封的仪制,隆重而繁琐,在礼部、鸿胪寺的操持下,持续了整整三日。赐丹书铁券、授亲王金册、加岁禄、赐仪仗、告太庙……方平如同提线木偶,在繁文缛节中迎来送往,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冷静如冰。他清楚地知道,这顶亲王冠冕之下,并非坦途,而是更加陡峭的悬崖。
晋封大典后,方平依循“静养”的旨意,深居简出。镇北王府(京城赐第)朱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唯叶向高、韩爌等寥寥数位与国同休的阁老重臣,得以偶尔登门“探病”,实则密商要事。府邸周围,明里暗里,不知多了多少双窥探的眼睛。有锦衣卫的暗哨,亦有不知来路的探子。
朝堂之上,风波并未因方平的沉寂而平息,反而暗流更急。弹劾他的奏章,并未因晋封而绝迹,反而花样翻新。有攻讦他“在江南擅杀士绅,激起民怨”的;有指责他“借查案之名,行抄家之实,中饱私囊”的;更阴险的,则暗示他“拥兵自重,结交边将,其心叵测”,甚至将北疆“暖阳煤”工坊与新军整训,描绘成“私蓄甲兵,图谋不轨”的铁证。这些弹章,多出自都察院、六科给事中,署名多是些品级不高的清流言官,但背后隐隐有朝中大佬的影子。
朱载堃将这些弹章悉数“留中不发”,不置可否。既未驳斥,也未惩处。这种暧昧的态度,反而助长了揣测。一时间,京城官场流言四起,有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有说“圣眷已衰,祸将不远”的,也有说“陛下仁厚,念其旧功,不予追究”的。暗地里,风向悄然转变。一些原本与方平交好、或想攀附的官员,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朝会上,对方平所提兵事、边务的建言,附议者寥寥;更有甚者,开始公开为成国公朱纯臣执掌京营、整顿防务“歌功颂德”,隐隐有与方平分庭抗礼之势。
“王爷,这是今日收到的拜帖。” 老仆方忠捧着一摞烫金名刺,面色忧虑。以往门庭若市,如今冷冷清清,这几日收到的,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泛泛问候,或是试探虚实的“病中问候”。
方平随手翻了翻,丢在一旁。“烧了吧。” 他淡淡道,目光落在案头一份新送来的北疆军报上。姜镶禀报,蒙古右翼部落近来异动频频,有小股骑兵频繁袭扰边墙,虽被击退,但“其来去如风,似在试探我军虚实,恐有大举入寇之兆”。军报末尾,姜镶隐晦提及,军械粮草转运,似有迟滞,兵部行文多有掣肘。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方平合上军报,对侍立一旁的孙传庭道,“北疆烽烟将起,朝中却有人迫不及待要拆台了。兵部是谁在掣肘?”
“回王爷,是新任的职方司郎中,杨嗣昌。” 孙传庭低声道。杨嗣昌,正是此前巡边宣府,与陈文烛一道,处处掣肘方平的那位兵部郎中。其伯父杨巍,乃是吏部左侍郎,清流领袖之一,与方从哲过从甚密。
“是他。” 方平眼中寒光一闪,“跳梁小丑,不足为虑。然其背后之人,所图非小。北疆军务,关乎社稷安危,岂容宵小作梗?孙先生,你以我名义,草拟一份奏章,不弹劾,不论辩,只陈北疆敌情,请兵部、户部速调粮饷军械,以固边防。措辞要恭谨,道理要讲透,数据要详实。”
“王爷,此时上奏,恐被批为‘挟边事以自重’……” 孙传庭迟疑。
“正因如此,才要上。” 方平冷笑,“他们不是说我‘拥兵自重’吗?我便将边情危殆、将士缺饷少械的实情,摊在陛下和满朝文武面前!看是他们扣的帽子重,还是边关将士的性命重!看是他们党同伐异的私心急,还是社稷安危的国事急!”
孙传庭恍然,这是以退为进,将舆论压力踢回给对方。“老朽明白,这就去拟稿。”
孙传庭退下后,方平独自凭窗。院中桃花已谢,绿叶成荫,一派生机,却掩不住高墙外的肃杀。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对手在试探,在消耗,在等待他犯错,或者……等待一个足以将他彻底扳倒的机会。
“王爷,” 林青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伤势已大好,只是左臂仍不甚灵便,“韩大人密信。”
方平精神一振:“进来。”
林青墨入内,递上一枚蜡丸。方平捏碎,取出内中信笺,是韩墨的密报。信中说,对柳先生、翻江龙等人的审讯,进展缓慢。柳先生老奸巨猾,软硬不吃,只承认是代王清客,替其打理些“俗务”,对“夜枭”组织、朝中同党,一概推说不知。翻江龙则是个滚刀肉,只认劫财,不知主谋。倒是从抓获的几个漕帮、隐园小头目口中,撬出些零碎信息,指向南京守备太监衙门和几个致仕的南京兵部、户部官员,但缺乏铁证。韩墨已加派人手,秘密南下南京,详加查探。
“柳先生是块硬骨头,但他知道太多,绝不能放。” 方平将信纸凑近烛火点燃,“告诉韩墨,继续审,但不要用刑过度,留他性命。或许,有人比我们更想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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